翌日上午九点五十分,成都瑞吉酒店茶廊。
这里不似寻常餐厅般喧闹,环境清雅静谧,悠扬的古典乐低回婉转。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洒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和深色的实木桌椅上。客人寥寥,且彼此间隔甚远,低声交谈,互不干扰。
靠窗的最佳位置,周志远已然端坐。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中式立领西装,并未打领带,姿态沉稳如山,手中缓缓拨动着一串光泽温润的沉香木念珠,目光平静地望着窗外车水马龙的街景。阿力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塑,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整个茶廊的入口和周边环境。更远处,几张桌子旁分散坐着几名看似普通客人或商务人士的安保队员,看似随意,实则将周志远所在的区域无形地拱卫起来。茶廊外的公共区域,张望协调的便衣警察也已就位。
九点五十五分,茶廊入口处传来一阵并不刻意、却足以吸引注意力的脚步声。
徐宏到了。
他同样是一身休闲打扮,昂贵的意大利品牌针织衫,搭配休闲长裤,脸上带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嘴角噙着一丝看似儒雅随和的笑意,若非深知其底细,极易被其外表所迷惑。他身后跟着两名神情冷峻、目光如鹰隼般的保镖,在入口处便被周志远的安保人员礼貌而坚决地拦下。
徐宏似乎毫不意外,甚至没有回头,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两名保镖立刻停步,如同钉在原地一般,目光却更加锐利地锁定着周志远的方向。
徐宏独自一人,脸上笑容不变,步履从容地向着周志远的位置走来。他的步伐稳健,每一步都仿佛丈量过,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自信,甚至是一丝隐晦的挑衅。
周志远并未起身相迎,只是在那脚步声临近时,缓缓转过头,目光平静无波地看向徐宏。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第一次真正交汇。
没有火花四溅的戏剧性场面,却有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气场瞬间弥漫开来,仿佛周围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音乐声、远处低语声似乎都在这一刻远去。
徐宏在周志远对面站定,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率先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周志远先生?久仰大名,百闻不如一见。冒昧相约,感谢赏光。”他伸出手。
周志远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足足两秒,才缓缓起身,并未去看他伸出的手,只是微微颔首,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徐宏先生。坐。”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徐宏的手在空中停顿了半秒,自然地收回,仿佛只是整理了一下衣角,从善如流地在周志远对面坐下,脸上不见丝毫尴尬,笑容依旧:“周总果然是爽快人,不喜欢那些虚礼。”
侍者上前,为徐宏斟上早已备好的顶级普洱。茶汤橙红透亮,香气氤氲。
周志远没有碰自己面前的茶杯,重新拨动起念珠,开门见山,声音低沉而清晰:“徐先生约我,不会只是为了喝茶吧。”
徐宏端起茶杯,轻轻嗅了一下茶香,姿态优雅,然后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赞叹道:“好茶。”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精光,“周总快人快语,那我也就不绕弯子了。我刚到成都没两天,昨天晚上回酒店的路上,就遇到了一点……不太愉快的小插曲。一辆车,几个人,手段挺利落,像是冲着我来的。”
他说话时,目光紧紧盯着周志远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语气依旧带着笑,却已染上几分冷意:“我这个人呢,初来乍到,在成都没什么仇家。思来想去,最近好像也就和周总您,可能产生了一点小小的……误会?所以,特地来向周总请教一下,不知周总是否听说过这件事?或者,对我徐某人在成都的行程,有什么特别的……‘关照’?”
周志远闻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甚至嘴角还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他停下拨动念珠的手指,抬起眼,目光如古井深潭,直直地看向徐宏,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徐先生,你多虑了。我周志远行事,向来光明磊落。商海沉浮几十年,有什么招数,都是明枪明箭,摆在台面上。背后捅刀子、玩这种下三滥恐吓手段,”他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不屑,“不是我做的事,也脏了我的手。”
他微微前倾身体,同样凝视着徐宏,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你出车祸的事,跟我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你有这个时间和精力来试探我,不如好好查查你其他的仇家。你这些年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结了多少死仇,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徐宏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了一瞬,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惊疑和不易察觉的恼怒,但很快又被更深的虚假笑意掩盖。他靠在椅背上,摊了摊手:“哦?是吗?那看来是我误会周总了。只是这时间,未免太巧了点。”
“巧不巧,我不知道。”周志远重新靠回椅背,目光却依旧锐利,“我来成都,目的很简单。就是好奇。”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冷,如同冰锥般刺向徐宏:“想亲眼来看看,你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到底长了一副什么模样子的。”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骤然炸响在看似平静的茶座之间。即便是徐宏,脸上的笑容也终于彻底消失,眼神瞬间阴鸷下来,放在桌上的手微微蜷起。
周志远仿佛没有看到他脸色的变化,继续用那种冰冷而平稳的语调说道:“是的,李梅,确实被我保护起来了。她曾经在我创业初期帮过我,是我的恩人。后来更是我的得力干将,为启航兢兢业业工作了近十年。现在,她还是我三个孩子认的干妈。”
他的声音不高,却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重重砸在徐宏的心上:“于公于私,于情于理,这件事情,我周志远,不得不管,也管定了!”
徐宏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他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周总,说话要讲证据!李梅是我的妻子,我们只是有些家庭矛盾,你凭什么……”
“妻子?”周志远打断他,眼中满是鄙夷,“徐宏,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再演这种令人作呕的戏码。你对她做了什么,你心知肚明,我手里也掌握了不少东西。我现在只问你一句——”
周志远的声音陡然变得更加低沉,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压迫感:“你将她的那对双胞胎儿子,藏到哪里去了?”
徐宏瞳孔猛地一缩,随即脸上露出一抹扭曲的、混合着残忍和得意的冷笑:“周志远,你这是在审问我?你有什么资格?孩子是我的儿子,他们在哪里,过得好不好,跟你这个外人有什么关系?”
“至于法律?”徐宏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周总,大家都是在这个层次玩的人,拿法律吓唬我?你以为我会怕?证据呢?没有证据,你说的这一切,都只是诽谤!”
周志远静静地看着他表演,眼神里的冷意几乎能将人冻结。待他说完,周志远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宣判般的笃定:“徐宏,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所依仗的,无非是认为你做得足够隐蔽,手段足够狠辣,可以无法无天。但你错了。”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脸色变幻不定的徐宏:“你不是好奇我为什么来成都吗?现在你看到了。我也看到我想看的了。你好自为之。”
说完,周志远不再看他一眼,对阿力微微颔首,转身便向茶廊外走去。阿力立刻紧随其后,周围的安保人员也无声而迅速地汇拢、护卫撤离。
徐宏独自一人僵坐在椅子上,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红,握着茶杯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周志远最后那几句话,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精准地刺破了他虚张声势的外壳。尤其是关于孩子下落的直接逼问,更是让他感到一种强烈的不安。
他看着周志远离去的背影,眼中终于毫不掩饰地迸射出怨毒和疯狂的光芒。
第一次正面交锋,在看似平静的茶桌上,却已刀光剑影,硝烟弥漫。周志远的坦荡、强硬和直接,完全超出了徐宏的预料,将他精心准备的试探和威慑击得粉碎。
而周志远,在走出茶廊的那一刻,眼神变得更加深邃。他从徐宏最后那强自镇定却难掩慌乱的反应中,更加确信,孩子,就是徐宏最大的命门和破绽。
寻找孩子的行动,必须再加快!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开始。成都的天空下,暗流以更汹涌的态势,奔腾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