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奔驰GLS在通往杭州的高速公路上疾驰，引擎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咆哮，仿佛呼应着车内两人焦灼的心情。车窗外，夕阳正缓缓沉入远方的山脊，将天边染成一抹凄艳的橙红，但这末日般的景色丝毫无法吸引周志远和周健的注意。
车内气氛压抑得几乎令人窒息。周志远靠在副驾驶座上，双眼紧闭，但紧蹙的眉头和不时轻微抽动的眼角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极度用力地攥着大衣的衣角，指节根根凸起发白。
周健全神贯注地驾驶着车辆，在允许的极限速度内不断超越前方的车辆。他的蓝牙耳机一直保持着通话状态，声音冷静却语速极快。
“李总监，是我，周健。听着，立刻做以下几件事：第一，以总部的名义，正式冻结杭州分公司所有剩余账户的一切支付权限，无论大小，直到另行通知！第二，立刻封存杭州分公司所有服务器数据，特别是财务系统和监控系统的日志，物理断网，不允许任何人再操作！第三，列出今天下午所有在岗的财务、出纳、以及拥有系统高级权限的技术人员名单，暂时要求他们留在公司待命，但什么也别说！”
电话那头传来急促的应答声。
周健稍微放缓了一点语速，语气变得更加严厉：“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想办法，通过任何可能的渠道，查清楚‘杭耀商贸’和‘启辰科技’这两个公司的注册信息、法人代表、银行账户开户行以及最近的动态！我要最详细的信息，越快越好！有任何进展，第一时间打我手机！”
吩咐完毕，他短暂地摘了一下耳机，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一下过于急促的呼吸。他飞快地瞥了一眼身旁的父亲，只见周志远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眼神冰冷得吓人。
“爸，”周健的声音有些干涩，“已经安排下去了。力叔那边也联系上了，他已经集结了八个人，三辆车，直接从上海出发，预计比我们晚一个半小时到两小时左右能到杭州分公司。”
周志远没有回头，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表示听到了。他的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是不断刷新的微信消息和邮件提示，但他一条都没有点开细看。此刻，任何来自公司常规渠道的信息都可能干扰他的判断。
沉默持续了几分钟，只有轮胎碾压路面的噪音和风噪充斥着车厢。
突然，周志远放在扶手箱上的私人手机尖锐地响了起来，屏幕亮起，赫然显示着“大哥”两个字。这铃声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车内的压抑沉默，也让周志远的眉头锁得更紧。
他盯着那闪烁的名字，脸上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痛苦之色，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并点了免提。
“志远！志远啊！”电话那头立刻传来周志刚带着哭腔和巨大恐慌的声音，背景里还能听到王秀压抑不住的啜泣，“你到哪儿了？你……你可一定要找到俊杰啊！问清楚，一定是搞错了，对不对？俊杰他怎么会……怎么会做这种事啊！他肯定是被人骗了！肯定是……”
周志远的声音疲惫而冰冷，打断了他：“大哥，我正在处理。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你先别乱猜。”
“我怎么不乱猜啊！那……那可是九千多万啊！志远，算大哥求你了，就看在我这没用的哥哥份上，看在我们早逝的爹妈份上，千万别报警！千万别啊！我们赔，我们一定想办法赔！我把老家的房子卖了，我和你大嫂去打工，我们一辈子慢慢还……”周志刚的声音语无伦次，充满了绝望的哀求。
“大哥！”周志远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被亲情绑架的极度烦躁和痛苦，“我现在在开车！正在去处理这件事的路上！具体怎么回事我还不清楚！你能不能先让我安静一下，让我先把情况弄明白？！”
“好好好……我不吵你，不吵你……”周志刚似乎被弟弟从未有过的严厉语气吓到了，连声应着，但依旧不放心地补充，“那……那你答应我，先别报警，好不好？算哥求你了……”
周志远没有回答，直接挂断了电话。他猛地靠回椅背，胸口剧烈起伏，太阳穴青筋隐现。被至亲如此苦苦哀求，而对方所求的偏偏是包庇另一个至亲的罪行，这种撕裂感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周健担忧地看了父亲一眼，想说点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然而，手机的铃声仿佛噩梦般，在沉寂了不到三分钟后，再次固执地响了起来。这次屏幕上闪烁的是“大嫂”。
周志远看着那个名字，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暴怒前的猩红。他猛地伸出手，似乎想抓起手机狠狠砸掉，但最终手指在空中僵住，然后无力地垂下。他直接按下了电源键，屏幕瞬间变黑，铃声戛然而止。
世界终于清静了。但那无声的压力，却比铃声更让人窒息。
周健默默地递过一瓶水：“爸，喝口水吧。”
周志远摆了摆手，示意不需要。他的目光重新投向窗外，城市的灯火越来越近，如同无数只冷漠的眼睛，注视着他们这辆承载着家族丑闻和巨额损失的车辆。
就在这时，周志远的另一部工作手机响了起来。他立刻拿起，是阿力。
“老板！”阿力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背景音是高速行驶的风噪，“我和兄弟们已经在路上了。刚接到指令后，我动用了一点私人关系，查了交管系统的朋友……”
阿力的语气带着职业性的沉稳和高效：“根据道路监控模糊比对和手机信号大致定位，周俊杰副总经理的私人用车，一辆黑色宝马5系，车牌尾号88x，今天下午三点十七分左右离开了杭州分公司所在地的园区。之后，车辆轨迹显示他去了城西的蓝钻国际公寓，在那里停留了大约四十分钟。大约四点十分左右，车辆再次移动，最后出现的区域是在西湖区紫荆花路一带，那边有很多高端私人会所和小型工作室，监控探头没那么密集，信号最后消失的时间是下午四点三十八分左右。之后就没有再捕捉到这辆车的明确行踪了。他的私人手机目前处于关机状态。”
周志远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无比，像鹰隼锁定了猎物。
“蓝钻国际公寓？”他冷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是的，老板。”阿力确认道，“那一片公寓租金很高，很多是商务人士短租或者用于一些非长期居住的用途。”
周志远的下颌线绷紧了。他脑中飞速思考，但关于周俊杰是否在那里有据点，他毫无头绪。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让他更加愤怒。
几分钟后，他再次拿起那部工作手机，拨通了一个没有存储姓名、但似乎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一个带着几分睡意和不耐烦的沙哑男声传来：“喂？谁啊？这大过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