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三月的夜风裹挟着咸腥的江海气息,拂过外滩。灯火勾勒着两岸建筑的轮廓,在水面上投下流动的碎金。周志远和张晓云并肩站在栏杆旁,远处张晓玲举着手机,正兴奋地拍摄着对岸流光溢彩的高楼。
徐总那看似豪爽实则带着钢钩的话语,沉甸甸地压在周志远心头——“该有的规矩我们都懂”。这哪里是简单的引荐?分明是暗示着一道需要跨越的、带着粘稠阴影的门槛。周志远的目光落在江面一艘缓慢移动的驳船上,船身吃水很深,仿佛载着看不见的重物。
“他想要什么?”张晓云的声音不高,几乎被江风吹散,却清晰地落在周志远耳中。她拢了拢丈夫披在自己肩上的西装外套,指尖冰凉。
周志远没有立刻回答。他侧过头,看着妻子被江畔灯火映照的侧脸,那眼角细细的纹路比九个月前深刻了些许,记录着公司初创时无数个焦头烂额的日夜。“明面上的,自然是项目成了之后的好处。”他的声音低沉平稳,“暗里的…恐怕是投标前就要‘打点’到位,确保我们入围,甚至…中标。”他顿了顿,像在咀嚼一块坚硬的骨头,“数额,怕是不会小。‘规矩’的价码。”
张晓云轻轻吸了一口气,咸湿的夜风似乎更凉了。“五万方的五星级酒店…预算至少七八千万。”她微微摇头,视线投向江对岸那片璀璨却陌生的灯火丛林,“志远,我们接得起,也做得好。但若起头就踩着这种‘规矩’…往后呢?一步陷进去,步步都得陷进去。志强、王建军…他们跟着咱们拼,难道是为了学这个?”
周志远沉默着。他眼前仿佛闪过九个月前那个尘土飞扬的小工地,他和志强灰头土脸地核对图纸,王建军带着工人们喊着号子立起第一根钢柱。那时真难,一个两万方的商场项目就让他们绷紧了每一根神经。可那时的心,是透亮的。汗水砸在水泥地上,砸出的是实实在在的印子。如今公司大了,项目好了,反而觉得脚下踩着的土地,有些摇晃。
“爸以前常说,”张晓云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遥远的追忆,“楼盖得再高,地基歪了,塌是早晚的事。人,也一样。”她转过头,目光清亮地望向周志远,“咱们当初咬牙从那个小工棚干起,图的是什么?不就是想堂堂正正地盖好房子,给小宝小蓓一个稳稳当当的家吗?”
周志远的心被妻子的话重重撞了一下。他想起老家院子里,小宝摇摇晃晃学步的样子,摔倒了,咧咧嘴,又自己爬起来。他当时对晓云说,孩子学走路不怕摔,怕的是脚下的路不干净。如今,他站在这繁华的宁波外滩,面对着一个可能改变公司格局的诱人项目,脚下的路,却蒙上了一层可疑的油腻。
他伸出手,覆上张晓云搭在冰凉栏杆上的手,用力握紧。那只手纤细,却蕴含着一种沉静的力量。“我懂。”他只说了两个字,却像一块压舱石落定。江风拂过,吹动他额前几缕头发,露出底下坚定沉凝的眉宇。有些路,看着是捷径,走过去才知道是断崖。徐总的“规矩”,碰不得。
“姐!姐夫!快来这边,这个角度拍三江口绝了!”张晓玲在不远处挥手,声音里满是年轻人的雀跃,打破了夫妻间沉重的低语。
两人收拾起心绪,朝妹妹走去。张晓玲献宝似的展示着手机里的照片:“看!灯光全倒映在水里,跟银河掉下来似的!”她随即又皱起鼻子,“不过姐,刚徐总旁边那个戴金丝眼镜的男的,眼神好讨厌,滴溜溜乱转,老往你和我这边瞟。”
张晓云心中一动:“徐总的助理?姓什么?”
“好像听徐总叫他…小赵?赵助理?”张晓玲努力回忆着,“对!就是他,倒酒的时候还故意凑得很近,一股烟味加古龙水味,熏死人了!”
周志远眼神微凝,记住了这个名字——赵助理。酒桌上,正是此人看似不经意地提点了几句“宁波的行事风格”和“本地企业的优势”,话里话外为徐总的“规矩”做着铺垫。一条看似油滑、实则关键的线索。
回到下榻的酒店房间,窗外的霓虹依旧不知疲倦地闪烁。周志远刚脱下外套,手机就急促地响了起来。是弟弟周志强。
“哥!”周志强的声音从听筒里冲出来,带着明显的焦虑,“深圳龙岗那个商场项目,出岔子了!分包商那边闹起来了!”
周志远的心猛地一紧,刚在江边压下的烦躁瞬间又翻涌上来:“哪个分包?王建军呢?”
“就是做幕墙那家,‘宏发铝业’!”周志强的语速飞快,“建军哥正在现场跟他们老板交涉!那姓刘的老板突然变卦,说我们之前谈好的材料价格太低,他做不了!要求要么加价百分之二十,要么他们就停工撤场!可咱们的工期卡得死死的,幕墙不上,内装就进不去,后面全得耽误!”
“加价百分之二十?”周志远眉头紧锁,快步走到书桌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合同白纸黑字签了字盖了章的!材料价格也是他们自己报的!进场前所有细节都确认过!”
“我们也是这么说的啊哥!”周志强急得不行,“可那刘老板现在耍无赖!说当时报价是业务员搞错了,他们亏不起!还带了几个工人堵在项目部门口,嚷嚷着不给钱就不走!建军哥跟他们理论,差点起了冲突!甲方那边的现场代表也在催进度,脸色很难看!”
电话那头传来王建军压抑着怒气、背景嘈杂的声音:“周总,这事儿邪门!姓刘的之前合作还算老实,今天突然翻脸,跟换了个人似的!我看他是受人指使,故意在这个节骨眼上卡我们脖子!背后肯定有人搞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