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精神矍铄的老夫人竟一病不起,缠绵病榻,面色灰败。
红玉与几位姐姐衣不解带地侍奉在床前,亲尝汤药,日夜祈祷,府中上下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氛。
这日,沉香见红玉端着药碗从老夫人房中出来,眼下乌青,脚步虚浮,显然累极了。
他心疼地上前,想接过她手中的托盘,下意识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胳膊。
“嘶——”红玉猝不及防,痛得倒吸一口凉气,眉头紧紧蹙起。
一股极淡却无法忽视的血腥气钻入沉香鼻尖。他心头一紧,不由分说撩起了红玉宽大的衣袖。
只见她白皙的小臂上,赫然缠着厚厚的纱布,边缘隐隐渗出血迹,看那缺失的轮廓,分明是少了一块皮肉!
“这是……?”沉香的声音带着惊骇。
红玉慌忙拉下袖子,试图遮掩,眼神躲闪,语气带着歉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没、没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仅仅这些血肉而已。夫君,对不起,吓到你了……这还是多亏了灯芯的灵力。”
沉香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他看着红玉苍白却坚定的脸,看着她为了母亲不惜伤害自己的身躯,那份至纯至孝之心,像一面无比清晰的镜子,瞬间照见了他自己内心的挣扎与不堪。
红玉为母亲尚可割肉奉亲,而他呢?
他的生身母亲被镇压在暗无天日的华山之下,受尽孤寂之苦;他的父亲身陷囹圄,生死未卜。
他却在这里,沉溺于温柔富贵,几乎快要将救出父母的重任抛诸脑后!
一股巨大的羞愧和自责将他淹没,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面对红玉,更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
第二天,老夫人的病情果然奇迹般好转。府中上下皆以为是诚心感动上天,一片欢欣。
然而,沉香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
他独自在院中徘徊了整整一夜,脑海中反复浮现父母受苦的模样,以及红玉臂上那道刺目的伤痕。
翌日清晨,沉香穿戴整齐,来到老夫人病榻前,深深一揖,声音艰涩却坚定:
“老夫人,您的恩情,沉香永世不忘。但……身为人子,父母尚在受苦,我实难安心于此享乐。
我意已决,要离开此地,去寻访名师,学艺救亲。”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红玉更是瞬间脸色煞白,冲上前抓住他的衣袖,泪水涟涟:“夫君!不要走!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直在一起吗?外面那么危险,二郎神还在抓你,我不要你去冒险,我只要你平安。”
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沉香心中痛楚万分,他何尝不想留下?
但若就此留下,他将永远活在愧疚与自我谴责之中。
他轻轻握住红玉的手,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决绝:“红玉,对不起。我必须去。等我救出父母,一定回来寻你。到那时,我们才能真正安心相守。”
红玉看着他眼中不容动摇的决心,知道自己留不住他了。
她伏在他怀中哭了许久,最终,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抽噎着说:“好……你若非去不可,那我便跟你一起去!无论风雨,无论艰险,我们一直在一起!我吃了灯芯,我代替宝莲灯保护你。”
沉香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他此去前路未卜,凶险异常,红玉竟愿舍弃这安稳富贵,与他同行?
这份不顾一切的情意,比任何挽留的话语都更让他震动。
他紧紧将红玉拥入怀中,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好!”
沉香与红玉拜别了老夫人和几位姐姐,携手踏出了那座曾给予他短暂安宁的庄园。
庄园阁楼之上,穗安与杨戬并肩而立。
“这孩子,心性倒也不错,是吧?” 穗安带着一丝笑意。
杨戬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欣慰的神色:“算他合格。这温柔乡,终究没能将他彻底绊住。”
穗安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戏已做足。该你上场了,记住,务必让他感受到真正的绝望。”
山林古道,沉香与红玉相互扶持,一路朝着传说中斗战胜佛所在的花果山方向行去。
红玉始终紧紧护在沉香身侧。
然而,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毫无征兆地降临,杨戬的身影如死神般拦在前路,目光冰冷地锁定沉香。
“沉香,快走!” 红玉脸色剧变,毫不犹豫地将沉香推向身后,自己则运转法力,迎向杨戬。
“螳臂当车。” 杨戬甚至未曾动用兵刃,只是随意地袍袖一挥,瞬间击溃了红玉的防御,结结实实地印在她的心口。
“噗——” 鲜血狂喷而出,红玉眼中的光彩瞬间黯淡,她像一只折断翅膀的蝴蝶,软软地倒在地上。
临死前,她的目光仍固执地望向沉香的方向,带着无尽的担忧与不舍。
“红玉——!!!” 沉香目眦欲裂,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想要扑过去,却被那强大的威压死死钉在原地。
杨戬看都未看死去的红玉,一步踏出,便要擒拿沉香。
三道绚丽的仙光自云端急坠而下!
“杨戬!住手!” 三公主与五公主同时仙剑出鞘,拦在杨戬面前。
七公主则趁机化作一道流光,卷起悲痛欲绝、几乎失去理智的沉香,瞬间远遁。
七公主将沉香带到一处隐蔽的山洞,设下禁制,心疼地看着蜷缩在地上、浑身颤抖、泪流不止的外甥。
“沉香,听七姨一句劝,放下吧!” 七公主声音哽咽,“你斗不过他的,再这样下去,你会没命的!只要你放弃复仇,七姨想办法求情,保你平安度过此生,好不好?”
“放下?哈哈哈哈……”
沉香猛地抬起头,双眼赤红,状若疯魔,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悲愤与怨恨,
“你叫我怎么放下?我娘被压在华山底下!我爹被关在天牢生死不知!
现在……现在红玉也死了!就死在我眼前!
是被他杨戬一掌打死的!”
极致的悲痛、愤怒与仇恨如同岩浆在他体内奔腾咆哮,冲击着那层小金乌设下的封印。
那封印在如此激烈的情绪浪潮下,终于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轰!”
一股沉寂了十六年的法力猛然从他体内爆发出来,混合着宝莲灯残留的些许灵气,形成一股混乱却强大的气流,将山洞震得簌簌落石。
“我与杨戬,不共戴天!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他嘶吼着,就要冲出山洞去找杨戬拼命。
“沉香!你冷静点!” 七公主又急又痛,不得不全力催动法力,加固结界,将他困在山洞内。
然而,已被仇恨彻底点燃的沉香,爆发出惊人的毅力。
他见无法冲破结界,竟如同绝望的困兽,开始用双手疯狂地挖掘地面坚硬的岩石,十指很快血肉模糊,他却浑然不觉。
七公主看着他这般模样,心痛如绞,却无力阻止。
最终,沉香竟真的凭借着一股狠劲,硬生生从地下挖出了一条通道,钻出了七公主布下的结界!
他不再回头,带着满身的泥土和血污,带着刻骨的仇恨和唯一的执念,朝着那座传说中的仙山,开始了最为艰难的跋涉。
他翻越崇山峻岭,淌过急流险滩,饥食野果,渴饮山泉,心中只有一个信念——花果山!
不知经历了多少日夜,当他衣衫褴褛、形销骨立地来到一处风景秀丽、云雾缭绕的山脉前,看到那水帘如幕、洞府隐约的所在时,他最后一丝力气仿佛也被抽干。
“噗通”一声,他双膝重重跪在坚硬的岩石上,朝着那“花果山福地,水帘洞洞天”的方向,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哑地呼喊:
“沉香……恳求斗战胜佛……收我为徒!!!”
随即,他眼前一黑,向前栽倒,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