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一处仙家洞府,悬浮于九天流云深处所在,洞府入口掩映在一片终年不散的七彩霞光之后,踏入其中,却非逼仄石室,而是一片被仙法拓展的广阔天地。
穹顶并非岩石,而是流动的星云,无数细碎的星辰光芒柔和洒落,将洞内映照得如梦似幻。
地上生着柔软如茵的、自发荧光的云苔,踩上去悄无声息。
奇花异草并非扎根泥土,而是生长在漂浮的空灵水泡之中,吐纳着纯净的仙气。
远处有玉髓雕成的亭台,檐角悬挂着风铃,其声非金非玉,空灵悦耳,能宁心静神。
洞府一侧,有一湾天然的温玉仙泉,氤氲着奶白色的雾气,泉边散落着几个巨大的、形似天然形成的云团坐榻。
此刻,一个穿着骚包粉色宽大袍子、墨发随意用一根木簪绾住的男子,正毫无形象地斜倚在一张由整块暖黄灵玉天然形成的石桌上。
一条腿曲起,脚上甚至还趿拉着一只软云履,另一只则不知甩到了哪个角落。
他手中拎着一个硕大的朱红酒葫芦,正仰头畅饮,琥珀色的仙酿顺着唇角滑落,更添几分不羁风流。
正是清玄仙君的师兄,钰宸道人。
忽然,侧面一间以万年静心竹为门、门帘由星辰纱织就的静室门被轻轻推开。
一位身着月白云纹道袍、气质温润如玉的男子缓步走出,正是刚刚结束闭关的清玄仙君。
只是他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难以化开的悲戚与恍惚,眼眸深处仿佛还浸染着另一段人生的绵绵春雨与离殇,周身气息不似以往那般清冷出尘,反而带着一种刚从红尘最深处的泥沼中挣扎而出的倦怠与悲伤。
他无视了师兄那副浪荡模样,径直走到桌边,拿起另一只空着的白玉杯,也不用人招呼,自顾自地斟满一杯仙酿,仰头一饮而尽。
动作依旧优雅,却带了几分借酒浇愁的急迫。
一杯接着一杯,沉默地喝着。
钰宸道人挑眉看着他,也不阻止,只是晃着酒葫芦,似笑非笑。
良久,清玄仙君终于停下,白玉杯底轻轻磕在玉桌上,发出清脆一响。
他微微侧过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与哽咽,像是在对师兄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师兄,我师父死了 我妻子死了,我的好兄弟也死了,连我的女儿,也离我而去……”
他闭了闭眼,浓密的睫毛上竟沾染了细微的湿意,“他们都弃我而去了……呜呜……”
说到最后,竟是压抑不住地低泣出声,仿佛要将那积攒了三世的悲痛在这一刻尽数倾泻。
那哭声不大,却充满了无尽的失落与孤寂,与这仙气缥缈的洞府格格不入。
“噗嗤——”钰宸道人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连忙用袖子掩住嘴,肩膀耸动,
“哎哟我的傻师弟,咱们师父她老人家正在三十三天外跟老君论道呢,活得不知多滋润,你可别咒她。”
清玄仙君被他一打岔,哭声噎了一下,抬起泛红的眼睛瞪他,悲伤的气氛被冲淡了些许,但那份难过却依旧真切。
钰宸道人见他仍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叹了口气,放下酒葫芦,凑近了些,语气带上了几分认真:
“真这么难受?要不要来颗忘情丹?师兄我这儿还有几颗存货,效果保证,吃完保管你神清气爽,什么林业平,徐长卿,全是浮云!”
清玄仙君闻言,几乎是立刻收住了所有外露的情绪,猛地坐直身体,眼神瞬间恢复了清明,甚至还带着一丝警惕:
“不可!那岂不是白历劫了?白受了这许多苦楚?”
“哟,这会儿又清醒了?”
钰宸道人戏谑道,“所以说啊,你这是第一次下凡历劫,没经验。多来几次就好了,习惯就好。情劫嘛,不就是痛并快乐着?”
清玄仙君苦笑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润的玉杯:“这一次恐怕几百年都难以真正走出……”
“走不出来就走不出来呗!”
钰宸道人浑不在意地摆手,“谁规定修炼就非得断情绝欲、心如止水了?咱们师门又不修那劳什子的无情道。
感情越是深刻,经历越是铭心刻骨,将来道心才越不容易迷失。你这劫,渡得值!”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几分调侃:“倒是你,以前非觉得自己天赋异禀,万事不盈于心,最适合修炼《太上忘情真经》,缠着师父非要学。
结果呢?师父一眼就看穿你是个情种胚子,直接把你扔下去历劫了,这下信了吧?”
清玄仙君面露赧然,低声道:“是师父慧眼如炬,也是我过于自以为是了。
一路修行太过顺遂,从未真正经历过什么磨难挫折,便以为自己真的超然物外了。
如今才知,我本性原是个重情之人。”
他沉默片刻,忽然抬头,眼中带着一丝恳求与期盼:“师兄你神通广大,能否帮我找到我的妻子?还有我的女儿青儿?”
钰宸道人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夸张地掏了掏耳朵:
“谁?你妻子女儿?师弟,醒醒,那是林业平的妻子,徐长卿的女儿,跟你清玄仙君有什么关系?”
清玄仙君急切道:“那不就是我的转世吗?如何不是我?”
钰宸道人收敛了玩笑之色,正色道:“未入大罗,不识真我。每一次转世,喝了孟婆汤,入了轮回,便是一个全新的、独立的灵魂和人生。
林业平是林业平,徐长卿是徐长卿,他们有着与你相似的本源,却绝非完全等同于现在的你。
你真觉得,你们是彻彻底底的同一个人吗?”
清玄仙君被问得一怔,眸中闪过挣扎与迷茫,最终缓缓摇头,语气低落下去:“好吧,或许不算完全是一个人。可是……”
他眼中又重新燃起光芒,“我喜欢她!我听闻她是情劫司的人?情劫司不是常有这种业务吗?
那些女仙修行不易,若与我结为道侣,于她亦是助益,她应当不会拒绝吧?”
钰宸道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乐不可支:“哈哈哈!你知道对方是情劫司专门安排来陪你演情劫的‘演员’,你还真动心了?
还想找人家结道侣?就不怕她一切都是演的,对你根本没有真心?”
清玄仙君却异常坚定地摇头:“虽有红线引导,但更多的是道相近,灵魂相吸。
她的道心,她的所作所为,都深深吸引着我。”
钰宸道人抚掌大笑:“哈哈!妙啊!你想拥有‘太上忘情’的心境而不可得。
人家姑娘却是天生‘太上忘情’的苗子——并非无情,而是情过无痕,不滞于物!可不是把你吃得死死的吗?”
“什么?”
清玄仙君愣住,“她不是很爱我吗?”他想起三世纠缠,那些深情、牺牲、眼泪,难道都是假的?
钰宸道人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我的傻师弟哟!你只沉浸在自己感受到的爱恨里了。师兄我可是从头看到尾。
我看到的,是她对林业平的深情不假,但对魔尊重楼何尝没有一丝复杂的情愫?对徐长卿更是怜悯与责任并存!
你这个历劫对象啊,有意思得很,天生感情充沛,共情力极强,能投入地爱每一世,但似乎也能利落地抽身。可谓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清玄仙君闻言,非但没有失望,眼中光芒更盛:“这样岂不更好?她心中没有眷恋之人,我若一直陪着她,对她好,她自然也会一直爱我。
她爱林业平,爱的也是我灵魂中最本质的部分。林业平能做到让她倾心,我清玄自然也可以!”
钰宸道人见他竟是认真的,收敛了笑容,神色严肃起来:“师弟,你来真的?”
清玄仙君郑重颔首。
钰宸道人叹了口气:“我劝你趁早熄了这心思。这次情劫任务,听说是情劫司人手不足,外包出去的,具体流到了哪个部门、哪方世界,根本查不到。茫茫诸天,你上哪儿找去?”
清玄仙君却似下了决心:“师兄不愿帮忙,我便自己想办法。不过,我女儿青儿,你总能帮我找到,带来我身边吧?”
钰宸道人一脸无奈:“你说那个小女娲后人?嘿,别提了,我倒是想顺手捞回来养着玩,多可爱一孩子。
结果慢了一步,被娲皇宫的人抢先带走了。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女娲血脉,回归娲皇宫天经地义,我这大罗面子也不好使啊!”
清玄仙君顿时一脸嫌弃:“师兄!你这大罗当得也太菜了吧!”
钰宸道人被噎得直瞪眼:“臭小子,那是娲皇宫!圣母娘娘的地盘!是咱们师祖都要礼让三分的存在。我能抢得过吗?不过嘛……”
他话音一转,“你可以自己去娲皇宫探望啊,就看人家小姑娘还认不认你这个‘爹爹’喽。”
清玄仙君:“……” 这似乎,比找回妻子更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