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口论》的阴风,裹挟着邺城士林的赞誉,悄然吹进了北疆。
最先察觉到异样的是卫恒。
这位负责宣传与教育的赤火公社核心成员,在基层宣讲时发现几个原本积极的年轻社员眼神闪烁。
课后,他们悄悄拉住他问:\"卫先生,司马懿说人口增长永远快于粮食增长,这是不是……天道?我们搞均平,真能违抗天道吗?\"
更让卫恒心惊的是,在当晚的社员学习会上,一个刚从曹境投奔来的书生竟公然质疑:\"即便我们打下再多田地,若人口无节制增长,迟早还是会……\"
\"荒谬!\"秦狼拍案而起,却除了怒骂说不出更多道理。
消息很快传到陈烬耳中。他立即下令召集核心成员,在总部的议事堂内召开紧急会议。
油灯下,陈烬将那份抄录精美的《人口论》掷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没有立即说话,而是环视在场的每一个人——徐文、孟瑶、秦狼、卫恒。
\"都读过了?\"陈烬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众人点头,脸色凝重。
\"那么,\"陈烬缓缓起身,\"谁来告诉我,司马懿说得对不对?\"
秦狼第一个吼出来:\"放屁!咱们北疆这两年人口增了三成,粮食翻了一番!\"
\"那是因为我们刚开垦了大量荒地。\"卫恒冷静地反驳,\"若按司马懿所言,待可垦之地耗尽……\"
\"那就继续开荒!\"秦狼怒道。
\"若无处可开呢?\"
议事堂内一时寂静。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不再是可以靠热情和蛮力解决的问题。
陈烬走到墙边,手指轻轻划过北疆地图上连绵的山川。
\"你们知道吗?\"他忽然开口,\"三百年前,这片土地还是匈奴人的牧场。一百年前,这里每户农民只能耕种十亩地。而现在——\"他的手指重重一点,\"在我们的水利和农具支持下,每户可以精耕五十亩!\"
他转身面对众人,目光如炬:
\"司马懿的《人口论》,不过是为剥削粉饰的旧调重弹!他故意忽略了一个最简单的事实——\"
陈烬的声音在议事堂内回荡:
\"人,不只是吃饭的嘴,更是种田的手,是造器的工,是开路的力!\"
\"他只见人口消耗粮食,却不见人口创造财富!他只见田地有限,却不见技术可以突破极限!\"
他走到孟瑶面前:\"我们北疆,三年前亩产多少?\"
\"一石二斗。\"
\"现在呢?\"
\"一石八斗。\"
\"为何?\"
\"因社长推广的堆肥法和轮作制。\"
他又问徐文:\"我们工坊三年前产铁多少?\"
\"三千斤。\"
\"现在呢?\"
\"三万斤。\"
\"为何?\"
\"因改进的高炉和水力风箱。\"
陈烬环视众人,一字一顿:\"看明白了吗?限制我们的从来不是天地,而是制度和技术!在曹操的统治下,农民没有土地,工匠没有自由,学者不能钻研实用之学。这不是天地无情,是人祸!\"
他最后下令:
\"徐文,你负责全面调查北疆人口结构、耕地面积、粮食产量和工坊产出,我要最详细的数据。\"
\"孟瑶,你整理我们三年来生活水平的变化,特别是普通社员家庭的数据。\"
\"卫恒,你在社员中组织讨论,让每个人都明白这个道理:人口从来不是负担,腐朽的制度才是!\"
夜深了,陈烬独自留在议事堂。他看着窗外繁星,轻声道:
\"司马懿,你只知道人口会增长,却不知道——人口有时候会多一些,有时候会暂停,有时候会少一些。而这,恰恰取决于人自己创造的条件。\"
北疆的回应,即将化作最锋利的刀刃,刺向那个将人视为负担的谎言。
半月后的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洒在北疆赤火总部的院落时,徐文和孟瑶带着连夜整理好的调查报告,走进了陈烬的书房。
\"社长,数据都在这里了。\"徐文将厚厚一叠账册轻轻放在案几上,声音虽然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陈烬没有立即翻阅,而是先看向孟瑶:\"你说。\"
孟瑶展开手中的绢帛,清亮的声音在晨光中格外清晰:
\"北疆三郡十七县,建安十三年实行均田制时,登记在册人口二十八万七千。至今年建安十六年秋,人口增至三十七万五千,增长约三成。\"
她顿了顿,继续道:
\"而同期,粮食总产从建安九年的二百九十万石,增至今年预计的六百二十万石,翻了一番有余。\"
徐文接着补充,手指点向账册上的关键数据:
\"这还只是总量。更关键的是亩产——三年前平均亩产一石二斗,今年预计可达一石八斗。仅凭兴修水利、改进农具、推广堆肥这三项,就让我们在同样土地上多收五成粮食。\"
这时,卫恒快步走进来,递上一份刚收到的密报:
\"社长,我们潜伏在邺城的同志刚送来曹魏境内的数据。兖州东部郡县,人口比三年前减少两成,但粮税反而增加了三成。当地百姓的口粮,从每人每年两石半降至一石八斗。\"
书房内一片寂静,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陈烬缓缓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北疆地图前。他的手指划过那些标注着新修水利和开垦荒地的区域。
\"所以,\"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在我们北疆,人口增了三成,粮食翻了一番,每人可分得的粮食从十石增至十六石。而在曹操治下,人口减少两成,每人分得的粮食却从两石半减至一石八斗。\"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
\"现在谁还敢说,这是'天地生财有数'?这分明是——\"
\"问题不在'生产不足',而在'分配不公'!\"徐文、孟瑶、卫恒异口同声地接上。
陈烬重重点头,快步回到案前,铺开纸笔:
\"我们要让天下人都看清楚这个真相。司马懿用精致的谎言掩盖血淋淋的现实,我们就用最朴实的数据戳破这个谎言。\"
他提笔蘸墨,在纸端写下五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答司马懿书》
笔锋如刀,接下来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司马仲达谓'天地生财有数',然北疆三载,人口增三成而粮产翻倍,此'数'在何处?\"
\"又谓'人口如蝗',然北疆每人得粮反增六成,曹境每人得粮反减三成,此'蝗'在何处?\"
\"真正的'蝗虫',是那些坐拥万顷良田却只知收租的士族,是那些囤积居奇、操纵粮价的奸商,是那一整套让劳动者不得食、不劳者坐享其成的腐朽制度!\"
写到此处,陈烬掷笔而立:
\"立即将这份《答司马懿书》与调查报告一起,抄送各根据地,传檄天下!让每一个识字的人都能读到,让每一个不识字的人都能听懂!\"
当信使带着这份凝聚着数据锋芒的檄文驰往各地时,朝阳正好完全跃出地平线,将北疆的山川染成一片金黄。
在后来被载入史册的这一刻,数据的锋芒已经出鞘,即将刺破那个维系了千年的谎言。而真理的阳光,正第一次如此明亮地照耀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