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纷扬扬的大雪,终于渐渐停歇。铅灰色的云层裂开缝隙,投下几缕苍白无力的阳光,照亮了大战过后一片狼藉的雪原。
尸体已被初步清理,赤火军的战旗插上了原本属于刘豹王庭的高坡。
胜利的欢呼早已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弥漫在整个草原上的、巨大的、近乎凝固的寂静。
这种寂静,并非安宁,而是一种茫然的真空。
曾经像乌云一样笼罩在无数牧民头顶的匈奴贵族阶层——左贤王刘豹、那些作威作福的小王、渠帅、当户——几乎被连根拔起。
他们的华丽帐篷化为灰烬,他们的牛羊马群被驱散或缴获,他们的头颅悬挂在赤火军的示众杆上,或者永远埋在了冰冷的积雪之下。
压在牧民身上千百年的巨石,突然消失了。
无数贫苦的牧民从破旧的毡房里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或者站在被焚毁的贵族营地废墟旁,眼神空洞而不知所措。
他们脸上的表情复杂难言。有摆脱压迫后本能的、一丝丝隐秘的解脱,但更多的,是深入骨髓的茫然和对未来巨大的恐惧。
贵族没了,然后呢?
冬天还在继续,寒风依旧刺骨。
草场被战火蹂躏过,牲口在混乱中丢失了大半。
以往,哪怕再艰难,至少还有一个“主人”,一个可以怨恨、可以依附、哪怕像牲口一样被驱使着去觅食的“方向”。现在,连这个可恨的“方向”都没有了。
“巴特尔……我们……我们以后怎么办?”一个年轻牧民裹着破旧的皮袄,瑟瑟发抖地问着身边那个曾在阵前倒戈的汉子。
巴特尔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也回答不上来。
他带头反了贵族,凭的是一股血气和被赤火点燃的希望。
可当硝烟散尽,具体该怎么活下去,他和其他人一样茫然。
“赤火……赤火人说……会给咱们活路……”他只能重复着这个听起来有些虚幻的承诺。
中小部落的头人们也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焦虑和算计。
他们中有的曾暗中呼应呼厨泉,有的则是一直摇摆观望。
刘豹的覆灭让他们松了口气,但也让他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赤火人……真的会像他们说的那样,对我们一视同仁?”
“他们会不会比刘豹更狠?要把我们所有的草场和牲口都没收?”
“听说他们那里,没有什么头人老爷,所有人都一样……这怎么可能?”
“呼厨泉投靠了赤火,他以后会不会成了新的‘单于’,管着我们?”
旧的秩序被打得粉碎,新的规则却尚未建立。
草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权力真空和思想混乱之中。
每一个部落,每一个毡房,都在恐惧和期待中煎熬地观望着。
他们观望的对象,只有一个——那面插在高坡上、在寒风中猎猎作响的赤火战旗,以及旗下那些纪律严明、与他们认知中任何一支军队都截然不同的汉人军队。
赤火公社赢得了战争,用雷霆手段扫清了障碍。
但接下来,如何填补这片空白,如何安抚这茫然而又躁动的草原,如何将“只打豺狼,不伤牧民”的承诺落到实处,建立起一个全新的、能被接受的秩序——
这将是比打败刘豹更加复杂、更加艰巨的挑战。
陈烬站在坡顶,俯瞰着这片寂静而空旷的雪原,以及远处那些如同受惊羔羊般观望的牧民部落。
他深知,军事上的胜利只是开始。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来临。
草原的权力真空,既是危机,也是最大的机遇。
能否抓住它,将决定北疆能否真正长治久安,也决定着他那“赤火”的理念,能否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扎根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