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火根据地边缘的哨卡。
一队风尘仆仆、面有菜色的行商,拉着几辆破车,忐忑地接近。
他们是从曹操地界来的,听说这边能换到盐和铁器,价格公道,更重要的是——安全。
哨卡不是简陋的木棚,而是一座砖石结构的墩台。
值守的民兵并非衣衫褴褛的流寇,而是身着统一染色的土黄布衣、手持磨得锃亮长矛的青年。
他们的眼神锐利,却无暴戾之气,为首的小队长上前一步,声音平稳:“路引,货物清单。”
行商头领慌忙递上文书,赔着笑:“军爷,都是些粗麻布,想来换点……”
小队长仔细查验路引,又示意手下民兵去翻看货物。
民兵检查得仔细,却手脚干净,没有任何顺手牵羊的意思。
这反而让行商们更紧张了——这年头,不吃拿卡要的兵,比凤凰毛还稀罕。
“麻布三车,核定。按《赤火商贸律》第七款,抽十一税。可在前方‘互市’公平交易,禁售物品清单在那边木牌上,自己看。交易完成,日落前必须离境。”
小队长语速不快,条理清晰,递回文书的手指粗壮有力,却带着握锄头的老茧。
行商头领连连点头,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军爷……这边,真没土匪?”
小队长还没回答,旁边一个正在扫地的老民兵抬起头,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颗的门牙:“土匪?早几年就叫俺们民兵队剿干净埋后山当肥啦!现如今,只有不守规矩的‘蛀虫’,没敢炸刺的土匪!”
行商们面面相觑,心中骇然。
这平静的秩序,比任何雄关漫道更让他们感到一种莫名的震撼。
这赤火,不声不响间,已成了中原腹地一块啃不动的硬骨头。
赤火谷公学的院子里,晒着暖洋洋的秋阳。
一群半大的孩子,席地而坐,围着一个一条胳膊空荡荡的老兵——那是石夯的旧部。
老兵没有讲四书五经,而是在沙地上画着简易的地图。
“……所以,辎重队为啥宁可绕远十里,也要走黑风峪?”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抢着回答:“因为黑风峪虽然远,但两边是高坡,不易被埋伏!”
“对喽!”老兵用独臂摸了摸孩子的头,眼神欣慰又沧桑,“记住喽,打仗,不光是冲上去拼刀子。社长为啥要定‘三人分粮制’?为啥要设‘评理组’?这里面都是活命的学问,也是咱们赤火能站稳脚跟的道理!”
另一边,年轻的先生正在教年龄更小的孩子识字。教的不是“之乎者也”,而是“田”、“工”、“火”、“赤”、“平”、“等”。
孩子们用树枝在沙地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唱着新编的童谣:
“手中有锄头,肚子不会饿!心中有赤火,做人挺脊梁!”
琅琅书声和稚嫩的歌谣,飘出学堂,与工坊区的锻打声、田野里的号子声交织在一起。
这是赤火真正可怕的“后备军”——一代在全新理念下成长起来的新人。
人民议事堂内,灯火通明。
主持会议的是留守后方的核心领导之一。各区的农会代表、工坊代表、民兵队长、肃风司干事济济一堂。
没有繁文缛节,议题直接又具体:
东区农会报告,新式曲辕犁推广顺利,秋耕效率提升近三成,但铁制犁铧磨损快,请求工坊加快供应。
工坊代表回应,新水力锤已投入使用,产能可提升,但需要协调更多人手开采铁矿。
民兵队提出,边界巡逻路线建议调整,以覆盖新开垦的第三农场。
肃风司干事冷着脸通报,某村前管事多记了五个工分,已查实,建议罢免职务,罚劳役十日,公示。
会议效率很高,争吵有之,但都围绕具体事务。
最终决议被书记员迅速记录,形成文书,明日便会传达执行。
这里没有一言堂,却有着惊人的执行力。
一套粗糙但高效、且不断自我完善的制度机器,正在平稳运行,将赤火谷的数年经营成果,一点点转化为坚实的国力。
夜深人静,谷外百里,一座属于某郡守的城池里。
一个更夫敲着梆子走过空旷的街道。
在经过一间低矮的民房时,他看似随意地哼起了一段赤火谷流传的小调。
片刻后,民房的门开了一条缝,一小卷桑皮纸被塞了出来,更夫脚步不停,用极快的速度捞起纸卷,消失在黑暗中。
纸卷上,是城内粮仓布防图的变化,以及郡守新征的“剿匪捐”具体数额和分配情况。
像这样的“眼睛”和“耳朵”,赤火谷通过商队、流民、乃至对旧官吏的策反,已悄然布下了许多。
他们平时只传递消息,蛰伏不动。
韩澈的案头,这样的情报正越来越多地汇聚。
他默默地在地图上做着标记,计算着力量对比。
林枫则通过这些情报,分析着外部势力的内部矛盾和人心向背。
力量在沉默中积蓄,如同地下奔涌的岩浆。只待一个时机,或将喷薄而出,或将大地拱起,彻底改变中原的格局。
秋月高悬,清辉洒落在宁静的赤火谷。
田野里是沉甸甸的收获,工坊里是冷却却随时可被点燃的炉火,营房里是擦亮的武器,学堂的沙地上还留着白天画下的地图与文字。
这里没有称王,没有称霸,甚至没有惊动天下的赫赫战功。
它只是沉默地存在着,生长着,像一颗深深嵌入中原腹地的坚硬磐石,又像一座内部已烧得通红、却尚未喷发的火山。
这种稳固而蓬勃的“存在”本身,对于旧世界而言,就是一种无声而最可怕的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