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烬的环首刀在火光里映出冷光,刀刃上还挂着未干的血珠——刚才在山道隘口,他靠着这把刀和秦狼的长斧,硬生生劈出了半柱香的撤退时间。
“往断崖凹处退!那里三面是石,骑兵冲不进来!”
陈烬的吼声压过厮杀声,他早勘察过地形,这处凹陷是唯一能借险据守的屏障。残存的赤火社员立刻反应,男人们举着断矛、锄头在外围架成半圆,把妇孺、账册和那袋珍贵的土豆种护在中间,步步往凹陷处挪。
秦狼断在最后,长斧舞得密不透风,每一次劈砍都逼得追击的骑兵后退半步。
他知道这是“拖”,拖到队伍完全退进屏障,拖到夜色再沉些——可骑兵的箭雨越来越密,一支冷箭擦着他的胳膊飞过,钉进旁边的岩石里,箭羽还在颤。
“姐,我走不动了……” 孟豆的小脸红得发紫,却死死攥着孟瑶的衣角,另一只手还护着姐姐怀里的油布包——那里面是账册,陈大哥说过,这是赤火的根。
孟瑶把账册往胸口又按了按,油布的边缘磨得皮肤发疼,却不敢松半分:“再撑撑,到了凹处就安全了。”
就在队伍只剩最后三人没退进凹陷时,异变陡生。
不是正面的骑兵,是从侧翼一块突出的巨石后,突然射出一支冷箭!
箭簇泛着寒光,直指的不是人,是孟瑶怀里鼓囊囊的油布包——那校尉显然早看出账册的重要性,竟绕路设了埋伏。
“小心!” 陈烬的喊声晚了半拍。
孟瑶只觉怀里一沉,不是箭,是孟豆!十二岁的少年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扑到她身前,用瘦弱的后背挡在了箭道上。
“噗嗤!”
箭簇扎进皮肉的闷响,让周遭的风雪都像冻住了。孟豆往前踉跄了两步,重重摔在雪地里,那本账册被他死死压在身下,像是要用身体焊住这包东西。
“小豆子!” 孟瑶疯了似的扑过去,手指刚碰到他的后背,就被温热的血浸透。
设伏的校尉策马从巨石后出来,猩红的披风扫过雪地,留下一道刺眼的痕:“倒是有送死的种!把账册交出来,给这小崽子留个全尸!”
孟豆的脸疼得扭曲,冷汗顺着额发往下滴,却还是用尽全力把账册往雪地里按了按,含糊地喊:“不……不给……”
校尉没了耐心,举起长矛就往孟豆身上挑——他要连人带账册一起挑碎,断了这群人的念想。
“你敢!”
秦狼的吼声震得雪粒往下掉。
他竟不顾身后追来的骑兵,借着山道旁的矮树丛,绕了条隐蔽的小路扑到侧翼,长斧不劈人,只对着校尉的马腿狠狠砍去!
“咔嚓!” 马腿被砍中,战马凄厉地嘶鸣着跪倒,校尉没防备,从马背上滚下来,摔得满脸是雪。
这一下打乱了骑兵的阵脚。陈烬趁机冲上前,和两个社员一起把孟豆拖进凹陷处。孟瑶立刻把弟弟抱在怀里,手忙脚乱地想拔箭,却被孟豆攥住了手腕。
“姐……账册……” 孟豆的声音微弱得像风,眼神却盯着那本沾了血的油布包,“周叔上次……多记了半勺粮……我画了三角……要改过来……”
他说的是账册里最不起眼的一笔记录,却记了这么久。
陈烬蹲在旁边,看着孟豆渐渐失色的脸,心脏像被攥紧——这孩子总跟着账房先生学记账,说要把每个人的工分算清楚,让大家都能分到粮。
“哥记着,” 陈烬的声音发哑,紧紧握住孟豆的手,“一定改过来,一分一厘都不差。”
孟豆的眼睛慢慢亮了亮,嘴角牵起一丝浅淡的笑,然后手就无力地垂了下去。怀里的账册还温着,那是他最后护着的东西。
“小豆子……小豆子!” 孟瑶的哭声被寒风压得断断续续,却像针一样扎在每个人心里。
校尉从雪地里爬起来,气得脸色铁青,指挥骑兵往凹陷处射箭。可凹陷处狭窄,骑兵进不来,箭也大多被岩壁挡住,只能在外围叫嚣。
陈烬慢慢站起身,拿起那本染了血的账册。血渍渗过油布,在封面上晕开,像一朵红得刺眼的花。他把账册举起来,声音不大,却每个字都砸在社员心里:
“这不是账册,是小豆子的命,是咱们每个人想过‘均平’日子的命!他们怕这个,怕咱们把账算清楚,怕咱们知道自己该得多少粮、该过什么样的日子,所以要抢、要杀!”
石夯扛着那袋土豆种走过来,土豆的外皮沾着泥,还带着点土温。
他蹲在孟豆身边,从怀里掏出那半截“均田”木牌,用木牌的尖儿撬开冰冷的冻土,然后捡起几颗沾了孟豆血的土豆,一颗一颗埋进去。
“种下了,就死不了,” 石夯的声音低沉得像大地在说话,“来年春天会发芽,小豆子能看着,咱们也能看着。”
没人说话,只有风的声音。
妇人们把孩子护得更紧,少年兵握紧了断矛,断腿的老农也撑着石头站起来,目光死死盯着外面的骑兵——恐惧还在,可更多的是一种烧起来的劲,是孟豆用命点燃的,是账册上的“均平”二字焐热的。
校尉还在外面喊骂,可声音越来越虚。
他看着凹陷处的人,看着那本被举得高高的血账,看着石夯埋进土里的种子,突然觉得那些人不是待宰的羔羊,是扎在雪地里的根,就算冻着、流着血,也不肯断。
陈烬把账册递给孟瑶,然后拿起秦狼的长斧,刀刃指向外面:“今天咱们守在这,守着小豆子,守着账册。以后咱们要走出去,把‘均平’的账算给天下人看——均平不死,赤火不灭!”
“均平不死!赤火不灭!”
喊声在山谷里回荡,压过了马蹄声,压过了风声,像一团火,烧在这冰冷的断崖下,烧在每个人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