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波妞:
此刻,你正趴在书房的榻榻米上打盹,右手还攥着半只没剥完的橘子。
晨光从百叶窗漏下来,在你手背上投下三道金线,像给那枚月牙形的橘子皮镶了边。
桌角的方案纸,被风吹得掀动,露出我昨晚写皱的批注,旁边散落着十几瓣橘子,有的被阳光晒得半干,像琥珀里凝固的糖。
上周三那个暴雨夜,我把自己关在书房赶季度方案。
打印机“咔嗒咔嗒”吐着纸时,你端着青瓷碗走进来,碗底沉着两颗胖大海,热气裹着甘草香漫过来。
“这纸比你脸还皱。”你用指尖抚平我揉皱的方案页,突然“嘶”了一声——纸上别着的回形针划了你的指腹,渗出一颗小红珠。
你没去拿创可贴,反而把手指凑到嘴边吮了吮,转身去厨房翻出一个玻璃罐,里面装着你上周腌的金橘蜜饯。
“吃一颗这个,比喝咖啡提神。”你往我嘴里塞了颗蜜饯,酸甜味刚漫开,就听见你趿着拖鞋去客厅翻工具箱。
剪刀剪开橘子皮的“滋啦”声混着暴雨敲窗的响,像一支笨拙的二重奏。
我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折线图发呆时,一瓣去了筋络的橘子突然凑到嘴边。
你举着橘子的手悬在半空,影子投在屏幕上,把图表里的亏损线,都遮成了圆乎乎的形状。
“别硬撑,”你声音轻得像怕惊跑橘子的甜,“我妈说熬夜像蒸馒头,火太急了就夹生。”
我没接话,听见你把橘子皮泡进玻璃杯,又从书架上抽下一本《齐民要术》,哗啦啦翻到“造神曲法”那页:
“你看古人酿酒都要等上百天,急什么?”
书页上还粘着一片干橘子皮,是你去年泡橘子酒时夹进去的,现在闻着还有一点淡淡的酒香。
凌晨两点,ppt里的动画效果总出bUG。
“这破动画效果怎么回事!”
我烦躁地捶了一下键盘,屏幕上的演示文稿突然卡住,进度条卡在最关键的转场帧,像一只断了腿的蚂蚱,扑腾着却纹丝不动。
你端着一杯热牛奶走进来,脚步放得很轻,生怕惊扰了这满室的寂静。
“又卡住了?”你把牛奶放在桌边,指尖碰了碰我的肩膀,温度透过薄薄的衬衫渗进来,“我看看。”
我侧身让开位置,看着你握着鼠标的手。指尖沾着一点面粉,是刚才烤饼干时没擦干净,在鼠标垫上留下几个浅白的印子。
你没急着操作,反而点了“保存”,慢悠悠地说:
“上次教你的快捷键忘了?ctrl+Shift+Esc,先看看进程。”
“看了八百遍了,进程没崩,就是这破软件抽风!”我抓起桌上的橘子瓣塞进嘴里,酸得眯起眼,“明天就要提案,要是搞砸了,我这半年心血就白费了!”
你突然笑了,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水果糖,剥开糖纸塞进我嘴里,柠檬味的甜酸在舌尖炸开。
“急什么,”你调出任务管理器,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你看,后台运行的程序太多,内存不够了。就像你脑子里装了太多‘怎么办’,反而转不动了。”
我盯着你专注的侧脸,台灯的光在你睫毛上投下小扇子般的阴影。
我突然想起,去年熬夜做项目方案,也是这样一个深夜,你把凉了的粥热了三遍,说“失败了就重来,粥凉了能热,人急了可会馊”。
“好了。”你把屏幕转向我,转场动画流畅地播放着,像水过无痕。“刚才看你揉太阳穴,我给你按按?”
我没动,看着你卷起袖子露出的小臂,上面还有上次帮我搬资料时蹭的擦伤,结了一层浅褐色的痂。“你怎么还没睡?”
“你这儿灯亮着,我那边窗帘没拉严,光晃眼。”
你说得轻描淡写,手指却已经按上我的太阳穴,力道不轻不重,刚好能驱散盘踞的钝痛。“再说,你这脾气,不盯着点,指不定要把电脑砸了。”
窗外的月光不知什么时候爬了进来,落在你发顶,像撒了一层碎银。
我突然想起你总说“急事慢做”,以前觉得是废话,此刻才懂,所谓陪伴,从不是站在旁边喊“加油”,而是在我手忙脚乱时,递颗糖,理理线,告诉我:“别急,我在。”
“对了,”你突然停下动作,从兜里摸出一个小盒子,“烤了一点曲奇,饿了垫垫。知道你忙得忘了吃晚饭。”
盒子打开,黄油香混着奶味漫开来,形状歪歪扭扭的,一看就是新手的杰作。
我拿起一块塞进嘴里,甜得刚好,像你总能精准踩在我烦躁的节点上,轻轻一推,就把那些拧成结的焦虑推散了。
“有点糊了。”我含着曲奇嘟囔。
“那也是独家限量版。”你挑眉,又递来一块,“吃你的吧,看完演示稿,我陪你再过一遍流程。”
键盘的敲击声重新响起,这次却不再刺耳。
我知道,今晚这关,我不是一个人在闯。
你突然把我的手从键盘上挪开,往我掌心塞了一个暖水袋,袋身印着一只歪歪扭扭的小熊,是你用丙烯颜料画的。
“你小时候玩积木,拼不好就哭,”你捏着我僵硬的肩膀笑,“后来你爸教你‘拆了重来’,结果你把积木搭成了城堡。”
你说着从抽屉里翻出支橙色荧光笔,在方案的空白处画了个箭头:
“从这里改,像给迷路的蚂蚁指条道。”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你搬了一张折叠床到书房角落,铺被单时哼起跑调的《小星星》。
我以为你要催我睡觉,你却从衣柜顶上拖下一只旧纸箱,里面全是我大学时的设计稿。
“你看这张,”你举着一张泛黄的草图,上面的咖啡馆设计歪歪扭扭,“当时你说,要在屋顶种橘子树,现在不也实现了?”
那是我们现在住的公寓,阳台确实有棵半大的橘子树,是你去年从花市扛回来的,说“给熬夜的人当路灯”。
凌晨三点十七分,我终于把方案存进U盘。
转身时,发现你趴在床边睡着了,怀里还抱着一袋没开封的橘子,呼吸声类似打印机的余震,一起一伏。
桌上的橘子瓣,摆成了一个小小的太阳,最中间那瓣上,你用马克笔写了个“韧”字,笔画里还嵌着一点橘络,像给字扎了一层细网。
今早我整理书桌,发现你在《齐民要术》的扉页写了一行字:
“急事慢做,忙时偷闲——就像剥橘子,急了就溅汁。”
我突然想起去年我筹备画展,也是这样熬了半个月,你每天半夜都来书房剥橘子,把橘瓣摆成各种形状:
有时是一只兔子,有时是一颗星星,最后那晚摆成了一个小画展的模样,最中间的橘瓣上插着一根牙签,顶着一片花瓣当画框。
此刻你醒了,揉着眼睛往我嘴里塞了一瓣新鲜橘子:
“方案通过了?我梦到你拿了奖金,请我吃橘子罐头。”
阳光漫过你乱糟糟的头发,我突然看见你下巴上沾着一点橘色——是昨晚剥橘子时蹭的,像一颗没擦干净的小太阳。
原来,陪伴从不是站在旁边说“别熬夜”,是把自己的生物钟调成和我一样,在漫漫长夜里剥好每瓣橘子;
不是讲大道理说“别着急”,是用笨拙的方式告诉我,难走的路有人陪着慢慢走。
就像这橘子,酸里裹着甜,就像我们,在彼此的急脾气里,磨出了最舒服的节奏。
对了,你昨晚把橘子籽埋进了书房的小花盆,说“等它发芽了,就知道咱俩熬过多少个夜”。
今晚 换我来榨橘子汁吧,记得提醒我放两勺蜂蜜——你总说,日子再涩,也得寻着点甜往里头兑,就像这橘子汁,酸得人眯眼时,一勺蜜就能把涩味揉得软软的。
物业张姐今早挎着菜篮经过,特意站在楼下喊我:
“昨晚暴雨跳闸,你家那位摸着黑去合闸,电筒光在雨里晃得像一颗星星,回来时裤脚全是泥,还攥着电筒问‘我家书房灯亮了没’。”
我站在阳台往下看,水泥地上的水洼里,还浮着一片橘瓣,可能是你昨晚急着往回赶,从口袋里掉出来的。
她塞来的那袋新摘橘子,黄澄澄的像一串小灯笼,我摆在你床头了。
这次不用你费神剥,我学着你昨晚的样子,把每瓣橘肉上的白筋都剔得干干净净,码在白瓷盘里,盖上了玻璃罩。
就像你总把去好筋的橘子,递到我嘴边,说“这样吃着不扎嘴”。
等你醒了,就着晨光吃吧。
橘瓣上还留着一点指尖的温度,像我悄悄往你掌心塞的那颗糖,藏着没说出口的话:
原来,有人把“我在”,藏在每个你看不见的角落,比蜂蜜还甜,比长夜还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