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波妞:
见字时,你书桌上的马克杯该又空了吧?
我刚把新烤的苏打饼干装进铁盒,黄油香漫过厨房。
就像了那天清晨,你蹲在灶台前,把我炒砸的海鲜面往嘴里塞时,眼里飘的那层热气。
那是我们搬进那间带阳台的公寓第三天。
前一晚你加班到凌晨,回来时睫毛上仿佛还沾着写字楼的灯影,却在睡前突然说:
“明天想尝尝你做的爱心早餐。”
我攥着被角没敢接话——
其实,我偷偷在手机备忘录存了半个月的菜谱。
海鲜炒面的步骤,被红笔标得密密麻麻,连“虾仁要开背去线”都画了三个感叹号。
天没亮我就爬起来,蹑手蹑脚摸进厨房。
冰箱里还躺着,你前晚特意买的鲜贝和鱿鱼,冰袋还没化透,包装袋上的水珠滴在地板上,洇出小小的圆。
我学着视频里的样子,把面条煮进沸水,白沫子漫出来烫了手背,疼得我差点把锅铲扔了。
油烟机“嗡嗡”转着,我往锅里倒蚝油时手一抖,半瓶都泼了进去,黑褐色的酱汁在面条上漫开,像一幅没调好色的画。
你啃饼干的声响,从客厅飘过来时,我正对着面团里的芝麻粒发呆——
上次,你说喜欢芝麻香,我特意多撒了两把,结果现在它们像调皮的星子,沾得案板上到处都是,连我袖口都蹭上了两粒。
我想起那天清晨的厨房,可比这乱多了。
你买的鲜贝躺在冰箱底层,冰袋化了半袋,塑料袋边角往下滴水,在瓷砖上积出小小的水洼,像没擦干净的眼泪。
我蹲下去捡,后腰撞到消毒柜的门,“哐当”一声,吓得冰箱里的鸡蛋都抖了抖。
煮面的水沸得太急,白沫子顺着锅沿往下爬,像一群争先恐后要逃出来的小虫子。
我手忙脚乱去掀锅盖,蒸汽“噗”地涌出来,烫得我指尖发麻,手里的锅铲“当啷”掉在地上。
柄上还沾着几根面条,弯弯曲曲的,像我当时拧成一团的心。
你揉着眼睛进来时,发顶翘着一撮毛,像顶着个小蘑菇。
“闻着挺香啊,”你往锅边凑,鼻尖差点碰到锅沿那圈烫人的热气。
我拽你的胳膊时,摸到你睡衣袖口的褶皱里,还卡着一根线头——
准是昨晚加班趴在桌上睡,蹭到毛衣勾的。
我把炒面往白瓷盘里盛,鱿鱼卷得像一朵没开好的花,虾仁缩成小小的红团,面条黏糊糊地缠在一起。
“第一次做,”我捏着盘子的手直冒汗,“可能……有点咸。”
你却端起盘子往餐桌走,塑料拖鞋在地板上“啪嗒”响。
那盘炒面端上桌时,我盯着鱿鱼须发愁:它们缩得像一团乱麻,鲜贝的壳没剥干净,边缘划得盘子一道白印。
你叉起一根面条,酱汁顺着叉子往下滴,在桌布上洇出个小褐点。
“尝尝才知道。”你往嘴里扒了一大口,咀嚼时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又很快舒展开,“嗯,鲜!鱿鱼挺嫩的。”
你嚼得腮帮子鼓鼓的,嘴角沾着的蚝油,像抹了一点巧克力,“鱿鱼处理得比饭馆干净,没沙子。”
我坐在对面,正想笑你睁眼说瞎话,看着你一口接一口地吃,突然发现你嘴角沾着一根面条,像一条调皮的小虫子。
“慢点吃,”我伸手去帮你摘,指尖碰到你下巴时,
你突然“咳”了一声,脸瞬间涨得通红,像一只被太阳晒过的番茄。
我连着问你,“怎么啦?”
你手忙脚乱去够水杯,指尖把玻璃杯碰得“叮叮当当”响,咽水时脖子上的青筋都绷起来了——
“没事,”你摆着手去拿水杯,喉结上下滚了滚,“有点烫。”
可你放下杯子,又拿起筷子,把盘子里剩下的半盘面全扒进了嘴里,连汤汁都用勺子刮得干干净净。
我看得出来,明明是被咸得呛到,偏要梗着脖子说“有点烫”。
后来你去上班后,我收拾碗筷,把碗筷泡在水池里时,看着黏在碗底的酱汁发愣,发现你偷偷吐在垃圾桶里的那口面:鱿鱼须上还挂着半片贝壳。
我盯着那片贝壳,眼泪却跟着掉下来,砸在油腻的碗底,溅起小小的水花。
那一刻,手机突然弹出你的消息:“面很好吃,我下午可能早点回来。”
我盯着那行字笑出了一声,转身去阳台给你养的薄荷浇水,却没注意到阳台的垃圾桶里,你偷偷扔掉的那包胃药包装——是上周你胃痛时医生开的,还剩小半板。
下午三点,我正在给你的衬衫钉纽扣(袖口的扣子掉了两天,你总说“不碍事”),突然接到你的电话。
你声音哑得厉害,背景里有洗手间的冲水声:
“我……我在医院,有点拉肚子。”
我赶到医院时,你正靠在输液室的椅子上打盹,手背上扎着的针头歪歪扭扭,胶布没粘牢,露出一小截银色的针管,青色的血管在皮肤下若隐若现。
护士说你急性肠胃炎,送来时脸色苍白得像纸,却还笑着说“女朋友第一次做饭,我舍不得浪费”。
你直冒冷汗,却攥着手机不肯放,屏幕上是我早上发的“路上小心”。
我蹲在你旁边,数你睫毛上沾的小灰尘,突然发现你耳后有颗小红点——准是早上吃面时,被酱汁溅到的。
你醒来看见我,眼神先慌了慌,随即扯出个笑:“饼干烤好了?”
“嗯,”我把装饼干的铁盒往你怀里塞,“就是芝麻放多了,牙会硌得慌。”
你抓了一块塞进嘴里,果然“咯吱咯吱”响,眼睛却亮得很:“比楼下烘焙店的香十倍,不信你尝。”
我凑过去咬了一口,芝麻粒蹦进我嘴里,也蹦进你眼里的光里。
阳光从输液室的窗户斜切进来,把你手背上的针管照得像一根银线,连药水滴落的声音都变得脆生生的,像在为我们数着,那些又笨又暖的日子。
“你为什么不说?”我捶了下你的胳膊,却没敢用力。
“看你紧张得那样,”你咧嘴笑,嘴角的弧度却有点僵,“像一只等着被夸的小刺猬,怎么忍心说不好吃。”
那天傍晚,你靠在床头看我给你削苹果,果皮连成一条没断的线。
“其实我早知道你不会做饭,”你突然说,“上次你煮泡面都能把鸡蛋煎成炭块。”
“那你还让我做?”苹果核掉在垃圾桶里,发出轻响。
“想看看你认真的样子,”你伸手捏了捏我的脸,“比视频里的菜谱好看多了。”
后来,我们总在周末一起做饭。
你教我辨认新鲜的海鲜,说“鱿鱼眼睛亮的才鲜”;
我帮你系围裙,发现你后背的衬衫总比前面磨得薄——是常年伏案画图,后背抵着椅背蹭的。
有次,你炒虾仁时油溅到胳膊上,起了个小水泡,我给你涂药膏时,你突然说:
“其实,那天拉肚子,不全是面的错,前晚加班吃了冷盒饭,早就有点不舒服。”
我知道,你是怕我愧疚,却没戳破。
就像我后来学会了做海鲜炒面,每次都少放蚝油多放蔬菜,你却总说“还是第一次那个味道特别”——
我知道,你不是怀念那碗搞砸了的面,是怀念那个清晨,两个笨拙的人,都想把最好的给对方,却差点搞砸的真心。
此刻,你正在客厅组装新书架,螺丝刀转得飞快,额角的汗珠滴在说明书上,晕开了“注意事项”的字迹。
我把刚做好的苏打饼干端过去,你抓起一块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
“比楼下面包店的香。”
阳光从阳台漫进来,照在你搭着的衬衫上,袖口那颗我钉的纽扣闪着光。
我突然明白,生活从来不是要做出完美的海鲜面,是有人愿意吃你炒砸的菜,愿意在你手足无措时,笑着说“没关系”;
是你知道他胃不好,却还是想为他洗手作羹汤,哪怕手忙脚乱;
是我们都在不完美里,学会了把对方的心意,当成最好的调味剂。
亲爱的,等你组装完书架,要不要试试做海鲜粥?
我买了新鲜的蛤蜊,你教我怎么吐沙,好不好?
听说,“慢火熬出来的粥最养人”,像我们慢慢走的日子,不慌不忙,却暖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