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波妞:
此刻看着快递单上“小树叶”三个字,笔尖还凝着驿站里暖黄的灯光。
下午在快递驿站排队时,你就站在我前面,蓝色的快递袋在手里晃悠,像一片被风牵着的叶子。
轮到你填单时,我凑过去看了眼,笔尖落在收件人那一栏,写的是“小树苗”。
我的呼吸突然顿住了。
驿站老板正用胶带封箱子,听见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抬头瞅了眼:
“这名字挺别致啊,小树苗?”
你笑了笑,指尖在“苗”字的竖钩上顿了顿,“家里人给起的小名。”
轮到我时,指尖攥着笔发颤。
快递是寄给乡下外婆的,里面是她念叨了好久的新茶。
可不知怎么,落笔时,“小树叶”三个字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淌了出来。
老板接过单子,突然乐了,眼角的皱纹挤成朵花:
“你们俩是一起的吧?一个小树苗,一个小树叶,倒像是从一棵树上落下来的。”
你刚转身要走,听见这话又停住了,手里的快递袋“啪嗒”撞在柜台上。
阳光从驿站的玻璃窗斜切进来,刚好落在你我之间的地面上,浮尘在光柱里跳舞,像极了初中生物实验室窗台上的阳光。
“你……”你声音发紧,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你也叫这个?”
我捏着快递单的边角,纸页被汗濡湿了一小块。
“初中生物老师给起的,”我盯着你手里的快递袋,上面印着片小小的银杏叶,“她说我总爱蹲在窗台看叶子,像一片不肯落地的树叶。”
你手里的快递袋“咚”地掉在地上。
我记得,生物老师姓陈,头发卷卷的,总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
她的实验室在教学楼最东边,窗台上摆着二十多盆绿植,其中那盆橡皮树最是宝贝,据说是她刚参加工作时学生送的。
我们俩都是生物课代表,每天放学后要去浇水、擦叶子。
她总说,你这孩子,笔直得像棵小树苗,得好好长;我呢,就像一片小树叶,总围着树苗转。”
那时你总嫌“小树苗”土气,每次陈老师喊你,你都梗着脖子不应,直到她掏出珍藏的蝴蝶标本才肯罢休。
而我总偷着乐,趁你给橡皮树浇水时,用粉笔在黑板上写“小树苗是个呆瓜”。
等你发现时,粉笔字早被我用板擦擦得干干净净,只留一道浅浅的白痕。
“陈老师的橡皮树,”你突然蹲下去捡快递袋,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抖,“后来是不是移到教学楼门口了?”
我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
初三那年,陈老师退休,临走前把橡皮树交给我们俩,说“等它长到二楼高,你们就该考去重点高中了”。
可我们都没等到那一天——你初二下学期转去了邻市,临走前没敢跟我说,只在实验室的窗台摆了一片银杏叶,叶脉上用红笔写着“小树苗去别处扎根了”。
“去年同学聚会,”我抹了把眼泪,笑出了声,“班长说,橡皮树长得比教学楼还高了,夏天能遮住半面墙。”
你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玻璃罐,里面装着一片压平的银杏叶,边缘都泛黄了,却还能看清叶脉上那行歪歪扭扭的字。
“我一直带着,”你把罐子递过来,玻璃反射着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当年没敢跟你说再见,怕你哭。”
我想起你转走后的那周,我每天都去实验室给橡皮树浇水,浇着浇着就蹲在地上哭。
陈老师蹲下来陪我,用蓝布褂子的袖子擦我的眼泪:
“树叶离不开树苗,可树苗总要往高处长啊。等它长得够高了,树叶自然会顺着风找回来。”
驿站老板不知什么时候走开了,角落里的电扇嗡嗡转着,吹起地上的一片小纸屑,像一片打转的叶子。
你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
“你还记得我们给橡皮树做的名牌吗?你写‘小树叶的依靠’,我写‘小树苗的守护’,被陈老师挂在花盆上,说要让全校都看看。”
怎么会不记得?那个名牌是用雪糕棍做的,你用红漆写的字,我在边缘粘了圈干树叶,风吹过时会“沙沙”作响。
后来,那名牌不知所踪,我找了好久,直到毕业那天才在实验室的柜子底下发现,上面落满了灰,却还是能看清那两行字。
“我上周回了趟初中,”你从快递袋里掏出个小小的纸盒,打开来,是一块用木头刻的名牌,上面刻着“小树叶&小树苗”,边缘还刻着一圈小小的叶子,“陈老师不在了,她女儿说,老师临走前还念叨,说当年那俩孩子,不知道有没有再见面。”
阳光突然变得很稠,就像融化的蜂蜜,裹着驿站里纸箱的纸味、胶带的胶味,还有你身上淡淡的皂角香。
我盯着那块木牌,突然想起初二那年的雨天,我们俩在实验室给橡皮树换盆,你不小心把泥土溅到我白衬衫上,我追着你打,两人撞翻了陈老师的标本盒,蝴蝶标本散了一地。
最后陈老师没骂我们,只是笑着说:
“小树苗和小树叶,吵吵闹闹才像一家人。”
“这快递,”你指着我手里的单子,“是寄给外婆的?”
我点点头,“她总说,当年我在电话里跟她讲小树苗的糗事,笑得假牙都快掉了。”
你突然笑起来,眼角的纹路里盛着光,“我这快递,是寄给陈老师女儿的,里面是我托人找的蝴蝶标本,老师当年一直想凑齐一套凤蝶的。”
老板不知什么时候又冒了出来,手里拿着两串刚从门口买的糖葫芦,递过来说:
“看你们俩这架势,是老熟人了?这糖葫芦算我送的,就当给小树苗和小树叶接风。”
咬下糖葫芦的瞬间,酸和甜在舌尖炸开,超像初中时的日子——
有你故意撞掉我饭盒的气,有你偷偷把我的生物试卷改成满分的甜,有你转学时没说出口的酸,还有后来重逢时,漫在心里的、化不开的暖。
走出驿站时,风卷着一片银杏叶落在你肩头。
你伸手把它摘下来,夹在我的笔记本里:
“陈老师说得对,树叶总会找到树苗的。”
我看着你,突然发现你真的像一棵长大了的树,肩膀宽阔,眉眼沉稳,却还带着当年那股子笔直的劲儿。
亲爱的,此刻笔记本里的银杏叶还带着阳光的温度。
原来,有些绰号,从来都不是随便叫的。
就像小树叶离不开小树苗,就像橡皮树总会往高处长,就像失散的时光,总会顺着风的方向,把该重逢的人,轻轻吹到彼此身边。
下周末,要不要一起去看看橡皮树?
听说它开花了,陈老师总说,橡皮树开花,是在给惦记的人报信呢。
我想,它一定早就知道,小树叶和小树苗,总有一天会再见面的。
而我,愿意做那片永远围着你转的小树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