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爷是村里的老人,就只有奶奶一个孩子,当年他们夫妇逃到这里生下奶奶就没有再走了,外爷家就在村东头扎下了根,爷爷他们当年刚好追野兔子路过这里时又饥又渴,外爷看两弟兄可怜就给了他两半袋子糜子,才让他们熬过了那个寒冬,后来就帮着村里人家干农活才安了家。
只是后来村里人逐渐多了起来,人心也就杂了,总有人说爷爷们是“外来的野户”,外爷虽然没说过啥,但是眼瞅着自己唯一的姑娘硬要嫁给爷爷,一时气,就摔了给奶奶的陪嫁,自此后两家人也渐渐少来往了,加上爷爷们怕连累,才躲在村子里最不毛之地,靠近北沙窝的野山沟子旁的。
几碗米酒下肚,外爷的脸膛红了,他放下碗,带着艰难不忍的表情,忽然很正经的说:“亲家老哥,我今个来不只是感谢前阵子你们派大娃送家的蘑菇的,”爷爷抬眼看着,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外爷顿了顿,看了看爷爷,又看了看二爷爷,“这村子说大不大,”外爷在炕沿上磕了磕烟袋锅,道:“谁家不是外地逃荒来的。数年前我来的时候,就三户人家,现在已经十几户了,都是外头逃荒逃难来的,谁也被嫌弃谁。这年月,缺吃少穿,土匪还多,单打独斗,早晚得饿死,或者被土匪掠了去做长工。我们老两口商量了一下,想卖个老脸,来跟你们讨个情。”
正在给母亲添水的奶奶,手停在半空。
“那片蘑菇地”外爷的声音压得低一些,“村里已经开始有风声了,说你们爷夫几个夜里不睡觉,偷偷摸摸的弄吃食。我知道那是你们的活路,本不该开口。可......可村里好几户人家已经断粮了,昨儿个三柱子家的娃,饿的当街哭,哭声听得我们老两口心里发慌。”
他从炕上下来,站直了身子,朝着爷爷们做了个揖:“我想求你们,能不能让村里的这十几户跟着你们去采蘑菇?我保证,谁也不会毁坏蘑菇根的,那地是你们发现的,规矩你们定,我们全村都听你们的。要是不乐意,我们这就回去了,就当我没说过这事。”
屋里静悄悄的,桩娃子几乎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除此之外,就只有油灯的火苗一跳一跳的。奶奶攥着围裙,指节发白。二爷爷看了看爷爷,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爷爷沉默了半晌,端起桌子上的米酒,一饮而尽。酒液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滴在花白的胡子上。他放下碗,看着外爷,眼神里没有犹豫:“达,你说的是理。这地是老天爷赏的,咱不能独吞。都是一个村的,大家讨生活都不易,饿着谁都不行。”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些:“但是有一条,挖的时候必须捏着菌把,千万不能伤着根,碰着了就长不出来新的了。还有,夜里去,得安静,不能惊了地脉。最重要的是,得怀着敬畏心,那是老天爷给的活路,不是咱自己挣来的。”
外爷眼睛亮了,猛地一拍大腿:“这个你放心!谁敢不听话,我第一个打断他的腿!老天爷赏的饭吃,咱们得像供神一样敬着!”
二爷爷笑着又给外公倒上酒:“这就对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奶奶擦着手,转身往灶房走:“我再烙几张饼,他外爷外奶,今个就在这儿住下!”
外爷没住,他说他要连夜去各家报信,让大家准备好背篼,穿上软底布鞋,明儿夜里就跟着你们开工。他走的时候,脚步轻快,不像来时那么沉,脸上带着自豪的表情,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和身后外奶的影子半重叠交错着,像一条通往希望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