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1月的风，像是淬了冰渣子的钝刀子，在h市的大街小巷里反复切割。
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煤烟味儿，那是无数个家庭炉膛里奋力燃烧的劣质散煤，试图在这能把人骨头缝都冻透的严寒里，挤出一点点可怜的暖意。
窗玻璃上结着厚厚的、形态诡异的冰花，将窗外铅灰色的天空和光秃秃的树枝扭曲成模糊而压抑的背景。
“这鬼天儿，吐口唾沫没落地就得成冰溜子！”林飞搓着手，嘴里嘶嘶哈哈地抱怨着。
他刚从隔壁工地转悠回来，翻毛领的军绿棉袄上还沾着几点没拍干净的灰浆。
夕悦正麻利地从柜台底下摸出几个搪瓷缸子，闻言抿嘴一笑，眼角弯弯的，像初月：“飞哥，工地那边还顺利吧？这天寒地冻的，可别把地基给冻实了。”
“放心，混凝土里加了防冻剂，好着呢。”林飞接过夕悦递来的热水，吹了吹气，目光却越过氤氲的水汽，投向角落那台连着电话线的电脑屏幕。
屏幕上，深科技（000021）的K线图正以一种近乎傲慢的姿态，稳健地向上爬升着。
他压低声音，带着一种按捺不住的兴奋，凑近我：“越哥，瞅瞅，又窜了一毛多！这势头……真他妈邪乎了！”
我端着自己的搪瓷缸，指尖感受着那滚烫的温度，目光同样落在那根代表财富不断生长的红线上。
屏幕上跳动的数字，映在我眼底，是冰冷的先知，也是滚烫的复仇燃料。
周琦那张看似儒雅、实则阴鸷的脸，董乐背叛时那决绝又带着一丝贪婪的眼神，还有前世金融大厦崩塌时那令人窒息的绝望……无数画面碎片般闪过。
我轻轻啜了一口热水，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
“这才哪儿到哪儿……”我的声音不高，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松花江面。
“三个月，大飞，沉住气！现在卖了，就是给周琦送菜。”
林飞重重地点点头，眼神里的狂热被强行压下去，换上了信任：“明白！听你的！”
就在这时，网吧那扇厚重的棉布帘子被猛地掀开，一股裹挟着雪沫子的寒风凶悍地灌了进来，激得靠近门口的几台机器前的客人缩了缩脖子，不满地嘟囔起来。
闯进来的是隔壁台球厅的红姐，她裹着件半旧的红棉袄，脸上惯有的泼辣劲儿被一种罕见的慌乱取代了，冻得发青的嘴唇微微哆嗦着：“王越！王越！不好了！出事了！”
她声音又急又尖，盖过了部分游戏音效，引得不少客人侧目。
夕悦立刻放下账本，快步走到红姐身边，扶住她有些发抖的胳膊：“红姐，别急，慢慢说，出啥事了？”
“天琦！天琦集团的人来了！”红姐喘着粗气，手指着门外。
“来了好几个人，领头的是那个侯三！凶神恶煞的，挨家挨户塞纸片子，说要收购咱们这条街！还……还拿着红油漆桶，在墙上乱画！”
侯三？我们几人对视一眼，都想到了一种可能……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该来的，还是来了！周琦这条毒蛇，终究把贪婪的信子吐向了我扎根的地方。
前世金融战场上的血腥味，似乎又隐隐在鼻端弥漫开来。
我强迫自己冷静，对夕悦道：“悦悦，看着点店里。”
又朝正在给客人调试机器的林飞使了个眼色，“大飞，跟我出去看看！”
林飞把螺丝刀往工具袋里一插，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二话不说跟在我身后。
掀开帘子，刺骨的寒风立刻像无数细针扎在脸上，街道的景象让人心头火起。
只见侯三裹着一件油光锃亮的黑色貂皮大衣，敞着怀，露出里面的花衬衫和金链子，嘴里叼着烟，正斜睨着斜对面小卖部的老张。
他身后跟着四五个穿着臃肿棉服、流里流气的青年，个个抄着手，眼神不善。
一个黄毛小子正拎着个红油漆桶，用刷子在一家已经关门歇业的录像厅外墙上，歪歪扭扭地刷着一个巨大的“拆”字，猩红的油漆在灰败的墙面上格外刺眼，像一道丑陋的伤口。
老张佝偻着背，手里捏着一张印着“天琦集团”抬头的纸，枯瘦的手指抖得厉害，脸上满是惊惶和无助。
“老张头儿，看明白了没？”侯三吐出一口浓烟，烟雾在冷风中迅速消散。
“周老板发善心，看上你们这破地方了！签了字，拿钱走人，多痛快？别他妈给脸不要脸，磨磨唧唧的！”他声音粗哑，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
“侯……侯三爷……”老张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要跪下。
“我这……这小铺子……全家就指着它吃饭呢……这点钱……这点钱不够啊……”
“不够？”侯三嗤笑一声，上前一步，几乎要顶到老张的鼻尖。
“嫌少？行啊！那你就守着你这破店，等着哪天推土机来帮你搬家吧！到时候一分钱没有，可别怪老子没提醒你！”他身后的混混们配合地发出一阵哄笑，眼神凶狠地扫视着周围几家探头探脑的店主。
“侯三！”林飞一声暴喝，像炸雷一样在街上响起。
他几步就跨了过去，高大的身躯带着一股煞气，直接挡在了老张前面，怒视着侯三：“你他妈想干什么？光天化日耍流氓是吧？”
侯三被林飞的气势慑得下意识退了半步，看清来人后，那张横肉遍布的脸上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林老板吗？还有王老板？”他转向我，眼神里带着一丝阴冷的探究和戏谑，“怎么着？两位大老板也想管管闲事？”
我走到林飞身边，目光平静地扫过侯三和他手下，最后落在他那张令人憎恶的脸上：“侯三，带着你的人，滚出这条街。这里不欢迎天琦，更不欢迎你。”我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
“哈！”侯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夸张地咧开嘴。
“王越，你以为你是谁啊？醒醒吧！现在h市，周老板说了算！这条破街，周老板看上了，那就是天琦的！识相的，就乖乖把你们的网吧，还有你们那什么破工地，都收拾干净，签了这份收购协议，还能拿点安家费。不识相……”他拖长了音调，眼神陡然变得狠戾。
“就别怪兄弟们手黑，让你们鸡飞蛋打，啥也剩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