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饿坏了吧?”他脸上带着略显古怪的笑意,把饭盒放在吧台上打开。
浓郁的、带着油脂香气的白雾瞬间蒸腾而起,弥漫开来。里面是满满当当、切得厚薄均匀的酱牛肉,油亮诱人,旁边还摞着十几个热乎乎、暄软的大白馒头。
“哇!酱牛肉!”林敏第一个欢呼起来,眼睛放光。
张浩也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疲惫的脸上露出笑容,肚子适时地咕噜叫了一声。
李婷怯生生地凑近了些,看着那诱人的食物,偷偷咽了下口水。
连靠在墙边的赵鹏,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来,喉结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
“都别愣着,快吃!趁热!”林飞招呼着,拿出一次性筷子分发。
“越哥,你也吃点。”
“嗯,怎么走亲戚不高兴?”我看着他满脸的强颜欢笑,疑惑的问。
“嗨,别提了!算了,吃完饭再跟你说吧!”
“行!”我拿起一个馒头,掰开,夹上几片厚实的酱牛肉。
温热的食物下肚,驱散了深夜的寒意和方才的紧张。
我看着眼前这群围在吧台、分享着简单夜宵的年轻人。
林敏正叽叽喳喳地跟林飞说着刚才的“惊险”。
张浩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还在跟夕悦讨论服务器阵列的配置问题,镜片后的眼睛闪闪发亮。
李婷小口小口地咬着馒头夹肉,脸上终于有了一点血色,偶尔偷偷抬眼看看大家,又飞快地低下。
赵鹏独自靠在吧台另一端的角落,背对着我们,但手里也拿着一个夹满了肉的馒头,正大口吃着,肩膀的线条似乎不再那么紧绷僵硬。
暖黄的灯光笼罩着小小的吧台,食物的香气、少年人身上的汗味、机器散发的淡淡焦糊味混杂在一起。
窗外是1997年h市深冬无尽的寒冷长夜,风雪呼啸。窗内,这方小小的、烟雾缭绕、键盘声噼啪作响的空间里,却蒸腾着一种近乎粗粝的生命力。
我看着张浩镜片上未擦净的汗渍,看着李婷棉袄上被泪水浸湿又干涸的深色印记,看着赵鹏那桀骜刺猬头下微微松动的背影。
前世金融圈那些冰冷的数字、精心编织的谎言、周琦和董乐淬毒的笑脸……在这一刻,被眼前这幅鲜活、嘈杂、带着汗味和馒头香气的画面冲得淡了。
重生回来,买地皮,搞投资,步步为营算计着对付周琦……那些固然重要。
但眼前这些笨拙的碰撞、无声的守护、在混乱中咬牙坚持的瞬间,这些在宏大叙事里微不足道的“小”,却像投入寒夜的火种,噼啪作响地燃烧着,散发出真实的、足以抵御一切严寒的温度。
这温度,或许才是真正的新生。
我端起那个保温杯,里面的普洱早已凉透,却仰头喝了一大口。
苦涩之后,竟也品出了一丝回甘。
长夜漫漫,风雪正紧。
但飞越网吧的灯,还亮着。
只是……为什么网吧的服务器会突然挂了?阵列卡突然崩了?
难道是她……
……
腊月时分,h市冷得邪乎,仿佛掉进了冰窟窿。
刀子似的北风卷着雪沫子,在灰蒙蒙的天底下横冲直撞,抽得人脸颊生疼,骨头缝里都咝咝地冒着寒气。
路旁那些光秃秃的杨树,枝桠上挂满了沉甸甸的霜挂,被风一吹,簌簌地往下掉冰碴子,砸在冻得梆硬的柏油路面上,发出细碎的、令人牙酸的声响。
我缩了缩脖子,把下巴更深地埋进厚实的羊绒围巾里,呼出的白气瞬间就在睫毛上凝成了细小的冰晶。
旁边的林飞,裹着他那件半新不旧的军大衣,像个移动的棉被卷,嘴里还在不停地“秃噜”着刚才那碗热乎酸菜汤的余味,鼻头冻得通红,眼睛却亮得惊人,透着一股子被“赶鸭子上架”的兴奋和茫然。
“我说越哥……”他瓮声瓮气地开口,声音被围巾捂着。
“你说我这……真行啊?相看对象?我这辈子头一遭!心里头咋跟揣了七八只兔子似的,蹦跶得没个消停!”他搓着手,那双手因为常常在工地和网吧里忙活,指节粗大,带着洗不掉的油泥和冻疮的痕迹。
我斜睨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瞧你这点出息!又不是让你上刑场。亲戚一片好心,给你张罗,你就当是下馆子改善伙食了。”
话虽这么说,我心里那根弦却绷得死紧。
周敏……这个名字像根淬了毒的针,轻轻一碰就扎得人生疼。
周琦的表妹,那个前世把我推入深渊、夺走我一切,今生又阴魂不散的仇敌的血亲!
前世金融圈里周琦那张伪善带笑、背后捅刀的脸,前妻董乐冰冷嘲讽的眼神,破产清算时文件上刺目的红印……无数碎片瞬间闪过脑海,又被我强行压下。
重生回来,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好不容易带着林飞在网吧和刚起步的工地上扎下根,买了“深科技”的股票等着翻身,这节骨眼上周家的人居然主动凑到了林飞面前?由不得我不多想。
“话是这么说……”林飞挠了挠他那头硬的像钢刷的短发,憨厚的脸上带着点窘迫。
“可我这……啥也不懂啊!待会儿见了人,说点啥好?总不能光知道傻笑吧?虽然当初深发展配股的事差点让咱们上当,但她也算是身不由己。再者说,人家姑娘可是正经证券公司的,文化人!”他语气里带着点对“铁饭碗”天然的敬畏。
“该吃吃,该喝喝。”我拍了拍他厚实的肩膀,像是给他打气,更像是在提醒自己稳住。
“少说话,多听。人家问啥你答啥,实在不行就看我眼色。记住了,财不露白!” 我加重了最后四个字的语气。
网吧的流水、工地刚起步的摊子、特别是我们悄悄压在“深科技”股票上的那笔不小的资金——那是我们翻身的底牌,三个月后才是收割的时候,绝不能在这冰天雪地里走漏一丝风声。
林飞用力点点头,眼神里多了份郑重:“嗯!越哥,我懂!都听你的!”
相亲的地点定在“老北方饺子馆”,是周家一个远房姨夫选的。门脸不大,玻璃窗上结着厚厚的冰花,里面透出暖融融的橘黄色灯光和人声。
推开那扇沉重的、挂着厚棉帘子的木门,一股混杂着炖菜、饺子和烟草味的热浪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身上的寒气,眼镜片上也立刻蒙上了一层白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