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是最好的掩护。慕容文远并未动用玲珑的市井关系,他需要一个绝对隐秘且与苏家毫无瓜葛的渠道。他想到了一个人——易卜拉欣。
这位精明的阿拉伯商人,与苏家是利益共同体,且常年与市舶司打交道,深谙其中的门道,由他匿名向市舶司递送消息,再合适不过。
文远连夜修书一封,未用苏家名帖,只以普通笔墨书写。信中详述了永顺杂货铺位置、其税契疑点、日常可疑交易,以及疑似囤积私货的后院情况,并“偶然”提及曾见赵府管家出入。他将信用火漆封好,次日一早,派一名绝对可靠的心腹,扮作跑腿模样,直接送到了易卜拉欣在码头的货栈。
易卜拉欣是聪明人,收到这封匿名信,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其中关窍。他欣赏文远的能力和苏家的信誉,乐见其打击竞争对手。当天下午,一封内容相似、但措辞更符合海外商人举报口吻的密信,便通过某种途径,悄然放在了市舶司一位以刚直不阿着称的监官案头。
风暴在无声无息中酝酿。
两天后的黄昏,文远正在账房与几位掌柜核算最后一批运往海外的丝绸成本,苏玲珑像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与紧张。
“姐夫!”她屏退左右,压低声音,“永顺杂货铺被抄了!”
文远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哦?怎么回事?”
“是市舶司的人!突然去的,说是接到线报,查缉私货。”玲珑语速飞快,“你猜怎么着?果然从他们后院的地窖里,搜出了好几箱没打市舶司印记的南洋香料和犀角!还有……还有一些往来书信,虽然没直接提赵家,但那笔迹和暗语,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手笔!”
动作好快!文远暗赞那位监官的效率。“赵元丰那边什么反应?”
“还能有什么反应?”玲珑嗤笑一声,“铺子掌柜当场就被锁走了,赵福那老狐狸躲得快,没被抓现行。赵元丰现在肯定是焦头烂额,忙着撇清关系呢!这下够他喝一壶的,至少这暗桩是彻底废了!”
这无疑是一次漂亮的回击。斩断了赵元丰伸入苏府内部的触角,更给了他一个警告。文远心中稍定,但并未放松。拔掉一个暗桩容易,难的是应对赵元丰接下来的报复,以及那始终悬于海上的疍家船威胁。
又过了几日,苏明月气色大好,已能在庭院中缓步行走。
这日午后,阳光煦暖,文远陪她在听雪小筑的后园散步。园中几株晚梅尚未凋尽,疏影横斜,暗香浮动。
明月披着厚厚的狐裘,脸色虽仍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清亮。她走得很慢,文远便也放慢脚步,迁就着她的节奏。
“听说,城西一家杂货铺出了事?”明月忽然轻声问道。她虽在病中,但府内下人的议论,多少也传进她耳朵里一些。
文远看了她一眼,坦然道:“嗯,是赵家的一处暗桩,专做些不法的勾当,被市舶司查了。”
明月沉默片刻,目光落在墙角一株顽强从石缝中探出头的青草上,幽幽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外面……是不是很艰难?”
她问得含蓄,但文远听懂了她话里的担忧。经历了生死关头,她似乎不再完全沉浸于自己的艺术世界,开始留意到家族面临的惊涛骇浪。
“有些风浪,但还撑得住。”文远语气平和,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你只需安心养好身子,外面有我和大姐。”
明月停下脚步,转头看他。阳光透过梅枝,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看了他许久,才轻轻说了一句:“辛苦你了。”
这三个字,简单,却重逾千斤。它意味着一种认可,一种超越之前客气与疏离的体谅。
文远心中微暖,笑了笑:“分内之事。”
两人继续漫步,虽无言,却有一种难得的静谧与和谐在空气中流淌。走到一株开得最盛的白梅树下,明月仰头望着那如玉般晶莹的花朵,忽然道:“等我再好些,想画一幅梅图。就用你上次说的,‘心意构图’,不拘泥于形态,只画这冰雪中一段傲骨寒香。”
文远看着她被梅花映亮的侧脸,心中一动,脱口道:“好。到时,我为你研墨。”
明月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唇角轻轻扬起一个极浅的弧度,点了点头。
然而,这片刻的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傍晚时分,文远派去暗中监视码头动向的人匆匆回报了一个令人心惊的消息:有人在码头见过几个形貌凶悍、皮肤黝黑的生面孔,操着闽南口音,腰间鼓鼓囊囊,似乎藏着家伙,与几个本地闲汉接触后,便消失在了港口密集的船帆之中。
疍家船的人,可能已经潜入明州了。
文远站在窗前,望着暮色中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眼神锐利如鹰。砍掉了赵元丰的暗桩,如同捅了马蜂窝,海上的恶狼,看来是要提前动手了。
他必须立刻调整计划,船队的安危,已是迫在眉睫。
(第八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