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蛇”二字,如同冰锥刺入苏府书房内每一个人的心脏。空气瞬间凝滞,连窗外拂过的微风都仿佛带上了森森寒意。
苏清婉脸色苍白,指尖微微颤抖,她强自镇定道:“父亲当年也只是酒后偶有提及,语焉不详,只说是些见不得光的魑魅魍魉,专为朝中权贵处理阴私勾当,手段极其下作狠辣,且……防不胜防。”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那是一种对未知黑暗力量的天然忌惮。
苏玲珑也收起了平日里的跳脱,小脸绷得紧紧的,下意识地靠近了文远一些:“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他们会不会……来暗杀我们?”她毕竟年纪尚小,想到那些话本里描述的江湖诡秘手段,不由有些害怕。
慕容文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恐惧解决不了问题,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清醒的头脑。他现代人的思维里,没有对这类神秘组织的固有恐惧,更多的是将其视为一个手段更卑劣、更不择手段的对手。
“暗杀可能性不大。”文远分析道,“他们的目的是构陷苏家,制造罪证,而不是直接物理消灭。杀了我们,只会让事情闹大,引起更大范围的调查,反而可能打乱他们背后主人的计划。他们更可能的手段是栽赃、陷害、制造意外事故,或者从内部瓦解我们。”
他的话条理清晰,稍稍驱散了一些恐怖的氛围。苏清婉点了点头,赞同他的判断:“不错,直接杀戮目标太大。他们定会用更阴险的法子。”
“但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防备。”文远看向苏玲珑,“玲珑,立刻加强府中护卫,尤其是夜间巡逻,增加暗哨。饮食水源,必须由绝对可靠的人经手,严格检查。几位小姐的贴身丫鬟,也要再仔细排查一遍。”他又看向苏清婉,“清婉,府中所有下人,近期若无必要,尽量减少外出。若必须外出,需结伴而行,并告知去向。”
两女齐齐点头,立刻吩咐心腹丫鬟去传达命令。
“此外,”文远沉吟道,“既然对方可能用栽赃陷害的手段,那我们就必须比他们更快一步。清婉,之前让你整理的、与苏家有过节的人员名单,以及可能被收买的人员名单,立刻给我。我们要主动‘拜访’这些人。”
苏清婉立刻从书案抽屉里取出一份名单:“都在这里了。有些是陈年旧怨,有些是近期可能因利益而对苏家不满的。”
文远快速浏览着名单,目光最终落在几个名字上:被辞退的贪墨管事钱某、曾因争夺码头泊位与苏家发生过冲突的小海商孙某、还有一个因供货以次充好被苏家丝绸坊终止合作的丝线贩子赵某。
“就从这几个人开始。”文远点了点这几个名字,“玲珑,让你的人,不,我亲自去。清婉,准备三份厚礼,分量要足,但要低调。”
“亲自去?”苏清婉蹙眉,“太危险了!若是对方已经……”
“正是要亲自去,才能看出端倪。”文远眼中闪过一丝锐光,“若是他们尚未被收买,我们以礼相待,或可化干戈为玉帛,至少能稳住他们。若是已被收买,我亲自前去,也能试探出对方的态度和深浅。放心吧,我会带上得力护卫,并且,他们此刻的目标是构陷,未必会直接对我动手。”
他态度坚决,苏清婉知他心意已定,也不再劝阻,只是担忧道:“务必小心。”
文远换了身不起眼的常服,带着两名精悍的护卫,提着礼物,首先来到了那个丝线贩子赵某的家。赵某见到文远亲自来访,吓得脸色都白了,再看到那份不菲的礼物,更是手足无措,连连赌咒发誓自己早已悔过,绝不敢再对苏家有任何怨望之心,更不可能被人收买做对不起苏家的事。看其神情,不似作伪。
文远稍稍安心,安抚了几句便离开了。
接着他又去了那小海商孙某处。孙某态度则有些暧昧,既收了礼物,言语间也对过往冲突表示歉意,但眼神闪烁,似乎有所隐瞒。文远心中留意,但并未点破。
最后,他来到了钱管事的破落小院。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钱管事醉醺醺的咒骂声,对象自然是苏家。文远让护卫守在门外,自己提着礼物走了进去。
钱管事正就着一碟咸菜喝闷酒,见到文远,先是吓了一跳,随即露出讥讽的冷笑:“哟!这不是苏家尊贵的赘婿老爷吗?怎么屈尊降贵跑到我这狗窝来了?来看老子笑话?”
文远也不生气,将礼物放在桌上,淡淡道:“钱管事,过去的事,苏家不愿再追究。这点心意,给你补贴家用。只望你往后谨言慎行,莫要再听信外人挑拨,做出对自己不利的事情。”
钱管事瞥了一眼那份显然比前两家更厚重的礼物,眼中贪婪之色一闪而过,但随即又被怨毒取代:“呸!少来这套!猫哭耗子假慈悲!老子被你们赶出来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这么好心?现在怕了?怕老子把你们苏家那点龌龊事都抖出去?”
文远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苏家行得正坐得直,有何可怕?只是不愿多生事端罢了。至于龌龊事……钱管事,你是指你当年虚报采买价格,中饱私囊的事吗?那笔账,苏家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钱管事被噎了一下,脸色涨红,梗着脖子道:“你……你少血口喷人!老子是清白的!”
“清白与否,你心里清楚,苏家也清楚。”文远语气转冷,“今日我来,是给你一条活路。若你执迷不悟,非要与虎谋皮,将来死无葬身之地,可别怪苏家未曾给过你机会。”
说完,他不再多看钱管事一眼,转身离去。从钱管事的反应来看,他确实已被收买,而且中毒已深,难以挽回。文远心中暗叹,这条线,算是彻底断了,只能严加防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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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文远四处拜访的同时,那只“海蛇”已经悄然行动起来。
城西,苏家最大的一处丝绸工坊外。一个穿着苦力短褂、相貌普通的汉子,挑着一担看似沉重的稻草,晃晃悠悠地靠近了工坊堆放废料的后门。此时正值工休,后门无人看守。
汉子左右看了看,迅速从稻草担子里抽出几个用油纸包好的小包裹,闪电般塞进了废料堆的深处,然后又若无其事地挑着担子离开了。
那几个油纸包里,赫然是几包禁止私人买卖、专供军用的——火药!
几乎是同一时间,苏家名下最大的酒楼“望海楼”的厨房里,一个负责采买的小伙计,趁着大厨不注意,将一小包白色粉末,偷偷倒进了准备用来腌制今晚特色海鲜的酱料缸中。那粉末遇水即溶,无色无味。
而负责调查苏老爷当年海难一事的山羊胡,则收到了一份来自“海蛇”的密报。密报上只有简短的几句话:当年苏家海船“福远号”的一名幸存水手,如今化名隐藏在台州某处渔村,此人当年或因惊吓过度,或因被收买,并未完全说出实情。
山羊胡如获至宝,立刻派人火速前往台州。只要找到这个水手,威逼利诱之下,不难制造出苏家“自导自演海难以骗取巨额保险(虽然宋代尚无现代保险,但有类似担保契约)、或掩盖不可告人秘密”的“证据”!
毒计一环扣着一环,从物资、声誉、人命旧案三个方向同时发难,阴狠毒辣,直指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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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苏府。
慕容文远汇总了今日拜访的情况,心情沉重。钱管事那边基本可以确定是突破口,孙某也需重点防范。
然而,更大的危机已然降临,他却还浑然不觉。
直到深夜子时,万籁俱寂之时。
慕容文远正在浅眠,怀中的双凤珏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不再是温热或冰冷,而是是一种尖锐的、刺痛般的警报!同时,他仿佛在梦中看到了一幅模糊而可怕的景象:冲天的火光、痛苦挣扎的人群、还有官差冰冷锁链!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冷汗涔涔而下!
不是梦!是双凤珏的预警!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和清晰!
有极其可怕的事情马上就要发生!而且,是针对苏家产业的!
他来不及细想,立刻跳下床,大声呼喊护卫:“快!备马!立刻去丝绸工坊和望海楼!快!!”
他的声音因为惊悸而有些嘶哑,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护卫不敢怠慢,立刻牵来马匹。文远甚至来不及换衣服,穿着寝衣外罩一件长袍,便翻身上马,朝着城西工坊的方向疯狂驰去!
夜风刮过他的耳畔,怀中的双凤珏灼热得如同烙铁,那可怕的预感越来越近!
他能赶上吗?
那黑暗中的毒蛇,已然张开了獠牙,发出了致命的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