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府,那间被用作临时医室的静室一直紧闭。
门外,狄尚如同一尊冰冷的石像,寸步不离的守着。
楚怀蘅则在不远处的回廊下,负手而立,目光沉沉的盯着那扇门,指节叩击着廊柱,每一次叩击都带着沉重的心跳。
终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紧闭的房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拉开。
老神仙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旧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此刻却带着浓浓的疲惫,仿佛这半天就憔悴了许多。
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汗水涔涔,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隼,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
他扫了一眼门外焦急等待的众人,声音沙哑却不容置喙:“命,保住了,都散了吧,别围在这里,影响病人静养。”
目光在狄尚和楚怀蘅身上略一停顿,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深沉,最终没有多言,只是疲惫的挥了挥手。
众人闻言,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一半,却又被老神仙疲惫凝重的神色所慑,不敢多问,纷纷依言退开一段距离。
老神仙转身,并未关门,沉声道:“芯兰留下,搭把手。”
蓝芯兰低低应了一声“是”,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端着一盆血水走出来,低着头,脚步有些虚浮,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慵懒从容。
她不敢看狄尚和楚怀蘅,更不敢看老神仙,只是默默的将污血倒掉,又换了一盆干净的温水端进去。
门再次虚掩上。
房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淡淡的血腥气。
两张床榻上,南之枝和雍景依旧昏迷,但脸色已不似之前那般死灰,呼吸虽然微弱却平稳了许多。雍景的断腿已被接好并用夹板固定。
老神仙坐在桌旁,闭目调息,显然刚才的救治耗损了他巨大的心力。
蓝芯兰拧干了温热的布巾,小心翼翼的走到老神仙身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义父,擦擦汗。” 她伸出手,布巾微微颤抖着,试图去擦拭老神仙额角的汗珠。
老神仙没有睁眼,也没有动。
就在布巾即将触碰到他额角的瞬间,他陡然睁开了眼睛。那双苍老却锐利无比的眼睛,如同两道冰冷的寒电,瞬间刺穿了蓝芯兰强装的镇定。没有一丝疲惫,只有沉沉的、压抑到极致的怒火和一种被深深背叛的痛心。
“跪下。” 仅有两个字,淡淡的,却如同重锤,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蓝芯兰的心上。
蓝芯兰浑身剧震,手中的布巾“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没有丝毫犹豫,“噗通”一声,双膝重重的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低着头,头发垂落,遮住了惨白的脸,身体控制不住的微微颤抖。
死一般的寂静在房内弥漫,只有两人沉重的呼吸声。
老神仙的声音冰冷,一字一句,如同淬了毒的冰锥:“为什么给她下毒?”
蓝芯兰的身体一僵,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她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却依旧低着头,一言不发。
空气凝固。
“问你呢,” 老神仙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怒意,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说话!”
巨大的威压和那被彻底撕开伪装后的恐惧,终于击溃了蓝芯兰最后的心防。
她抬起头,脸上毫无血色,眼中充满了泪水、恐惧,但更深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和不甘。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嘶哑变调:“她不失忆……我没就法按计划复仇。她忘不了楚怀蘅,忘不了昭武城,根本不会全心全意帮狄尚。”
老神仙看着她那被仇恨彻底扭曲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痛楚和失望,他重重的叹了口气,声音带着疲惫和苍凉:“狄戎已经死了,被你亲手凌迟,还不够吗?过不了几年,狄尚就能继位,你还有什么仇什么恨不能消解?非要拉着所有人一起陪葬?”
“当然不够!”蓝芯兰几乎是叫出来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混合着恐惧和刻骨的恨意,“那是三百七十六条命,我没有一天不活在仇恨中!一个狄戎怎能抵消?他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够!我要整个北境皇室付出代价!我要他们血债血偿!一个狄尚继位就算了吗?他流着北境王室的血他一样该死!” 她的声音尖锐而疯狂,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你已经被仇恨冲昏头了……” 老神仙一拍桌子,怒不可遏,“你利用狄尚,我不说什么!王室的嘴脸,老夫也一直看不上!但阿南呢?!” 他指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南之枝,声音带着沉痛,“她做错了什么?她敬你如姐!把你当成最信任的人!她何辜?!”
蓝芯兰的目光扫过南之枝苍白的脸,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痛楚,但瞬间就被更深的执念淹没。
她避开老神仙的目光,声音低了下去,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算计:“她是没做错,只是她太关键了,她能牵扯楚怀蘅,又能助狄尚登顶,我怎么可能不牵制住她?只有她忘了一切,我的计划,才能万无一失……”
“混账!” 老神仙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蓝芯兰,手指都在颤抖,“你简直无可救药!”
他站起身,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失望而身形有些摇晃。他闭了闭眼,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再睁开眼时,那眼神已变得冰冷而疏离,带着一种不容更改的决断。
老神仙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比之前的怒吼更让人心寒,“这次,我把她的毒也解了,帮你瞒住。等她记忆会恢复了,以后如何,看她自己。”
他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脸色惨白的蓝芯兰:“最近,也别想把我支走,我就在这守着,直到阿南彻底康复。”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切割:“你有能耐,自己去复仇。你有本事搅动这北境风云,让北境血流成河,那是你的本事,我管不了!”
“但是——”
老神仙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直刺蓝芯兰的灵魂深处:“阿南,是我徒弟,也是我的底线。谁敢动她,不管是谁,老夫定让他,生不如死。”
最后四个字,带着一股森然的杀气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志,重重的砸在蓝芯兰的心上。
蓝芯兰抬起头,看着老神仙那冰冷决绝的眼神,看着他眼中那份对自己彻底的失望,巨大的绝望和一种被抛弃的冰冷瞬间淹没了她。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那锥心刺骨的冰冷和一种万劫不复的孤寂围绕周身。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翻江倒海的痛苦、不甘和那早已无法回头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