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之枝正安静的坐在窗边的小几旁,手里捧着一本医书。
阳光洒在她素净的侧脸上,神情专注,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敲门声响起。
“阿南?”是蓝芯兰温柔的声音。
“蓝姐姐快进来。”南之枝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个依恋而纯净的笑容。
蓝芯兰推门进来,看到阿南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但很快被更深的东西掩盖。
她走到阿南身边,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阿南真乖。姐姐要告诉你,待会儿有一位‘客人’来跟你告别。”
“客人?谁呀?”阿南好奇的问,眼神清澈。
“楚怀蘅。”蓝芯兰的声音平静,她仔细观察着阿南的反应。
果然,听到这个名字,阿南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眉头下意识的蹙起,眼中闪过一丝清晰的、毫不掩饰的厌烦和抵触。
“他来做什么?”阿南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戒备。
蓝芯兰解释道,语气带着一丝安抚,“姐姐知道你不想见他,但他是大楚的王爷,身份尊贵,我们暂时还不能太失礼,不然狄尚会很为难的。你就当应付一下,好吗?很快的。”
阿南抿了抿唇,虽然满脸不情愿,但还是乖巧的点点头:“嗯,我听姐姐的。”
——
不多时,楚怀蘅在陈锋的陪同下,来到了客栈。
楚怀蘅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女子。
阳光勾勒着她的轮廓,依旧是熟悉的眉眼,但那双眼睛却全然陌生,带着距离感的、纯净的、却又隐隐透着对他这个人本能排斥的疏离。
楚怀蘅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闷痛难当。
他缓步走过来。
“阿南姑娘。”楚怀蘅的声音有些干涩,他差点脱口而出“枝枝”,硬生生改了口。
南之枝站起身,对着他规规矩矩地福了福身,动作标准却毫无温度:“见过王爷。”声音平淡,眼神低垂,避开了他的视线。
楚怀蘅喉头滚动了一下,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尴尬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
楚怀蘅贪婪的看着她的低垂脸,试图从那熟悉的轮廓里找到一丝过去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令他心慌的空白。
他从未觉得时间如此难熬,也从未觉得自己如此笨拙。
终于,他艰难的再次开口:“阿南姑娘……保重。”
“王爷慢走。”南之枝依旧低着头,声音没有起伏。
楚怀蘅深深的看了她最后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
他心中充满了无力感和深沉的痛楚,最终只能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转身,准备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地方。
就在他的手搭上门栓,即将拉开门的那一刻——
身后,那个一直沉默低头的女子,突然抬起了头,清澈却带着一丝探究和冰冷的声音清晰的响起,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王爷。”
楚怀蘅动作顿住,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霍然转身,眼中瞬间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是她记起什么了吗?
只见南之枝静静的站在那,阳光照着她半边脸,她眼神平静得可怕,直视着楚怀蘅,问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直指灵魂的问题:“王爷是更爱你的子民,还是权势?”
她的声音微微一顿,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残忍,补上了更尖锐的后半句:“或者说,你四处征战,是因为享受战争,享受赢的感觉吗?还是战争会让百姓过得更好?”
轰——!
楚怀蘅如遭雷击,整个人僵立在门口。
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瞳孔骤然紧缩。
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却锋利无比的刀锋,瞬间剖开了所有精心构筑的防御,直刺内心最深处、连他自己都未必敢直视的隐秘角落。
爱民?
还是爱权?
享受战争?
享受赢?
这问题太过犀利,太过诛心。
它撕开了他作为统帅、作为王爷、作为皇室血脉的所有光环和伪装,直指他权欲交织、在战争与和平间摇摆不定的复杂本性。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解释?
辩解?
否认?
在那双清澈却又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目光注视下,在失忆却依然能问出如此直击灵魂问题的她面前,所有的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虚伪可笑。
时间仿佛凝固了。
阳光依旧明媚,房间里却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冰冷。
楚怀蘅最终,只是深深的、深深的看了南之枝一眼。
那一眼,包含了太多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震惊、痛楚、愧疚、被看穿的狼狈,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他没有回答。
一个字也没有。
在漫长的、令人心碎的沉默之后,他猛的转身,几乎是有些狼狈地拉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背影挺直依旧,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和仓惶。
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隔绝了门内那个失忆的女子投向门口的最后一道,带着困惑与冰冷探究的目光。
南之枝站在原地,歪了歪头,似乎有些不解那王爷为何如此失态的离开。
她只是把蓝姐姐告诉她的,关于这个人可能的“本性”,问了出来而已。
她重新坐回窗边,拿起那本医书,阳光再次落在她的身上,仿佛刚才那场无声却惊心动魄的灵魂拷问,从未发生。
只有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名为楚怀蘅的默然与挣扎。
——
大楚帝都,大理寺。
沉重的铁链拖曳声在阴冷潮湿的通道中回响。
两名身着玄甲、面无表情的御前侍卫,押解着一个身着囚服、被黑布罩头的男子,穿过层层森严守卫,最终进入一间灯火通明、却散发着铁锈与血腥味的秘审室。
黑布被粗暴扯下。
灯光下,露出一张略显苍白憔悴,却依旧能看出俊朗轮廓的脸。
此人,正是被从北境秘密押解回来的、冒充周文渊的替身。
几乎在同一时间,秘审室另一侧厚重的铁门被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