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王城,二皇子府。
丝竹管弦靡靡,酒香脂粉气浓烈得令人生厌。
狄戎赤着精壮的上身,斜倚在铺着雪豹皮的软榻上,左右各有两名妖娆的北境美人,一个揉捏着他的肩膀,另一个则将剥好的葡萄用纤纤玉指喂入他口中。
他眯着眼,享受着美人的侍奉,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与放纵。
“殿下,”一名心腹随从弓着腰,小心翼翼的呈上一封密信,“大楚加急来的,丞相府印记。”
狄戎懒洋洋的睁开一只眼,接过信,漫不经心的撕开火漆。
信纸展开,上面是力透纸背、却带着一股压抑怒火的笔迹,用的是半文半白的官话:
二皇子钧鉴:
老夫三朝老臣,披肝沥胆,尽瘁于大楚。然暮年遭疑,恩威尽失,竟为竖子所轻,困于府邸,形同圈禁。心寒齿冷,莫过于此。
殿下雄才大略,志在天下。若殿下不弃,文渊愿效犬马,里通消息,瓦解楚廷于内。待殿下挥师南下,鼎定乾坤,裂土分疆,共启新章。
此心昭昭,唯天可表。
------周文渊 泣血拜上
狄戎的目光在信纸上扫过,起初是狐疑,随即被巨大的狂喜淹没。
他坐直身体,一把推开身边的美人,捏着信纸,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成了!一切尽在掌控,周文渊这老狐狸,也有今天!哈哈哈!”
狂笑声在奢华的二皇子府内回荡,充满了志得意满的癫狂。
“楚怀蘅,你给本皇子等着,定要你…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让你也尝尝失去一切、被踩在脚下的滋味……”他眼中竟是狠绝,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君临天下、将宿敌踩在脚下的景象。
潜伏在琉璃瓦上的陈锋,将狄戎的狂态和那刺耳的笑声听得一清二楚。
他忍不住翻了个巨大的白眼,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鄙夷道:“被人当刀使了还乐得跟捡了金元宝似的……就这脑子,还争王位?真是老天瞎了眼!”
——
北境王城,王宫寝殿。
殿内弥漫着令人忐忑的寂静。
北境王靠在软枕上,脸色灰败,听着他最信任的福公公,用颤抖的声音汇报着刚刚查明的二皇子府“盛况”——夜夜笙歌,召舞女入府淫乐,挥霍无度,甚至在禁足期间,府中仍有隐藏身份的北境官员频繁出入密议……
北境王听完,久久没有回应。
他紧闭着双眼,胸膛剧烈起伏,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压制住那滔天的怒火。
半晌,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带着无尽的悲凉与绝望:
“逆子……朕若真把这北境江山交到他手上……怕是不出三年……便要亡国了……”
话音未落,一股腥甜再也压制不住,“噗”地一声,一口暗红的鲜血喷溅在明黄的锦被上,触目惊心。
“父王!”
“陛下!”
侍毅和福公公同时惊呼。
侍毅一个箭步冲上前,扶住北境王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慌:“快传师父!”
福公公从震惊中回过神,“侍公子为何那么称呼陛下……难道……?
他看了侍毅几眼,慌乱的下去安排。
侍毅小心翼翼的将北境王放平躺下,看着他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和嘴角刺目的血迹,心如刀绞,巨大的自责感几乎将他淹没。
他明知父王身体虚弱,明知狄戎的劣迹会带来刺激,可他选择了任其发展……
——
老神仙被火速请来。
他扫了一眼殿内慌乱的下人,沉声道:“都出去!阿毅即可。”
待众人退出,他迅速上前诊脉,眉头紧锁。
侍毅在一旁,声音哽咽,充满了对自己的苛责:“师父……都怪我……怪我医术不精,不能第一时间稳住父王……我……”
老神仙一边捻动银针,一边头也不抬,语气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药石之力终有穷尽,此乃陛下命中之劫,非你之过。”
他心中却暗道:若不是老夫在药里动了点小手脚,让他这口淤血吐出来,再郁结于心,那才真是神仙难救。不这样,你们父子的心结如何能解?这戏又如何唱得下去?
几根银针精准的刺入穴位,老神仙手法迅捷。
片刻后,北境王的气息似乎平稳了一些,但依旧昏迷不醒。
老神仙收回手,看着侍毅,语重心长:
“小子,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狄戎那孽障胡闹下去?再拖下去,等他羽翼彻底丰满,或是北境王再有个三长两短,你就算亮明身份,也未必能收拾得了残局。”
他锐利的盯着侍毅,“世事如棋,变化只在瞬息。计划太久,想得太全,往往反受其累。该出手时,就要快刀斩乱麻,明白吗?”
侍毅看着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父王,再想想狄戎的嚣张,一股前所未有的决绝涌上心头。
他重重点头,眼中再无犹豫:“师父,我明白了。”
就在这时,北境王放在锦被外的手指,极其轻微的动了一下!
老神仙敏锐地捕捉到了,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迅速将银针一一拔下,对侍毅道:“我去趟太医院看看药煎得如何了,你好生守着。”
说完,意味深长的看了侍毅一眼,转身飘然离去。
殿内只剩下侍毅和昏迷的北境王。
侍毅紧紧握住北境王的手,那手冰冷而枯瘦。
积压了许久的压抑、委屈、痛苦和担忧,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抑制。
“父王……父王你醒醒……是我啊……我是你的尚儿……” 他声音颤抖,带着哭腔,俯身在北境王耳边低语,“我没死……是狄戎那个畜生,他给我下毒,趁我毒发虚弱,派人追杀我,亲手划伤我的脸再把我推下万丈悬崖。是师父他老人家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又重塑了我的脸,还教我医术,让我改头换面重新活了下来。父王…儿臣好想你……”
他语无伦次,将当年被陷害的真相、这些年的隐忍、对父王的思念和对狄戎的刻骨仇恨,一股脑地倾泻而出。
泪水滴落在北境王的手背上,滚烫。
突然,北境王那只被侍毅紧握的手,轻轻反握住了他。
侍毅一惊,抬头看去。
只见北境王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那双浑浊的老眼此刻瞪得极大,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狂喜、以及滔天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