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金銮殿,早朝。
楚怀蘅一身亲王蟒袍,气度沉凝,立于百官之前。他的归来,让整个朝堂的气氛都微妙起来。
“启奏陛下,” 楚怀蘅声音洪亮,打破了沉寂,“臣弟奉旨巡视江南,途经昭武城,见闻颇丰。此城虽处边陲,然商贸之繁荣,民生之富庶,管理之有序,实令臣弟惊叹!尤以城主南莫山之女南之枝所创‘枝枝’系列产业为最,其经营理念之新,涉猎之广,效率之高,前所未见!诸如‘钱庄汇兑’、‘物流跑腿’、‘积分营销’等法,于国计民生大有裨益!”
他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皆露惊诧之色。素闻战王冷峻寡言,今日竟对一商贾女子及边城产业如此推崇?
楚怀蘅无视众人目光,继续道:“臣弟以为,昭武城之经验,实乃富民强商之良策!值此多事之秋,我大楚欲充盈国库,提振经济,当锐意革新!故,臣弟斗胆建言:可于帝都设立‘商业革新司’,精选干吏,专程赴昭武城学习其先进商法,取其精华,结合帝都及各地实情,推行全国商业改革!如此,既可广开财源,亦可惠泽万民!”
话音刚落,文官队列之首,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当朝宰相周文渊便手持玉笏,一步跨出,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反对:
“陛下!战王殿下拳拳为国之心,老臣感佩。然,殿下此议,老臣以为不妥!”
他目光扫过楚怀蘅,转向御座上的锦荣帝:
“昭武城,边陲小城也。其商贸繁盛,固有可取之处,然究其根本,实赖其特殊之地利——毗邻西域商路,人口稀少,易于管控。其商法再奇,不过因地制宜之小术,难登大雅之堂!”
“反观帝都,” 周文渊声音拔高,带着忧虑,“乃天子脚下,万国辐辏!各国使节、商贾云集于此,耳目众多,关系错综复杂。若贸然推行所谓‘新奇商法’,将我国之经营秘要、经济脉络尽数展露于人前,无异于授人以柄!若被敌国细作窥探习得,岂非资敌?”
他顿了顿,语重心长:“陛下!商贾之道,贵在稳定,重在可控!奇技淫巧,或可兴一时一地之利,然根基不稳,易生祸乱!且贸然改制,恐动摇国本,引发市井动荡!老臣恳请陛下三思,万不可因一时新奇,而置国家经济命脉于险境!”
周文渊言辞恳切,引经据典,将“稳定”、“可控”、“防泄密”的大帽子扣了下来,仿佛楚怀蘅的提议是动摇国本的洪水猛兽。
朝堂之上,顿时响起一片附和之声。不少守旧派官员纷纷出列,支持宰相所言。
楚怀蘅立于殿中,面色平静无波,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讥诮。他看着慷慨陈词的周文渊,看着那些随声附和的官员,心中冷笑连连。反对革新?担心泄密?还是……害怕昭武城的经验被推广,动了某些人的奶酪,甚至……害怕深查下去,会牵连出某些与北境有染的蛛丝马迹?
这位三朝元老,德高望重的周相爷,在这盘北境布下的大棋局中,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
楚怀蘅的指尖在袖中微微摩挲,仿佛在掂量着这朝堂之上,无形的刀光剑影。
昭武城的暗流,已然涌入了这金銮宝殿!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
临州,北境军大营。
寒风如刀,裹挟着塞外的沙砾,抽打在脸上,留下细密的刺痛。营地里弥漫着浓烈的汗臭、皮革的鞣制味和劣质烟草的呛人气息。
雍景穿着一身明显肥大、浆洗得发硬泛白的土灰色新兵号衣,站在一群肤色黝黑如铁、肌肉虬结、眼神如狼似虎的老兵中间,像一只误入狼群的羔羊。他原本养尊处优的白皙面庞和略显单薄的身材,在此刻的军营里,成了最显眼的靶子。
“嘿!快瞧瞧!这是哪个大户人家的细皮嫩肉小少爷,跑咱这死人堆里体验生活来了?” 一个满脸横肉,左眼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老兵,抱着胳膊,用粗粝的手指戳了戳雍景的胸口,力道不大,侮辱性极强。
他咧开嘴,露出被烟草熏黄的牙齿,“瞧这细胳膊细腿,怕是连杀猪刀都拎不动吧?也敢来咱北境军讨食儿?趁早回家吃奶去吧!哈哈哈!”
周围顿时爆发出肆无忌惮的哄笑声,各种粗鄙的调侃和侮辱扑面而来。
雍景紧抿着苍白的嘴唇,下颚线绷得死紧。他低着头,努力忽视那些刺耳的笑声和像刀子一样剐蹭着他的鄙夷目光。
程一表哥将他送到这个最靠近狄戎前线的“陷阵营”时,就冷着脸告诫过他:“这里只认拳头和军功,没人会知道也没人会在意你是谁。想留下,想变强,想报仇,就得靠自己一拳一脚、一刀一枪打出来!受不了这份罪,现在就可以滚回别院当少爷!”
他不能走。
南之枝信中的“强大”二字,父亲昏迷前痛苦的呓语“别连累景儿”,还有那些追杀他们时冰冷的刀锋和漠然的眼神……这一切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
他必须留下!
然而,军营的残酷,远超他这纨绔子弟的想象。
分配营帐时,他被“照顾”到了最靠近门口、漏风最厉害的位置。晚上,他好不容易用冻僵的手指铺好那床薄薄的、带着霉味的被褥,刚躺下,一盆刺骨的、混杂着泥污和不知名油腻的脏水,就“精准无比”地从营帐缝隙泼了进来,兜头盖脸,瞬间浸透了他唯一还算厚实的棉被和里衣。刺骨的寒冷让他牙齿打颤,浑身瞬间冻僵。他猛地坐起,黑暗中只看到几个迅速缩回去的黑影和压抑的嗤笑声。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最终却只是默默爬起来,拧干湿透的衣物,裹着冰冷湿硬的被子蜷缩在角落,熬过了在军营的第一个长夜。
负重越野二十里。雍景咬着牙跟上队伍,刚出发不久,就感觉背囊猛的一沉。回头一看,一个面相憨厚的老兵正“歉意”的笑着:“对不住啊小兄弟,看你背得轻快,帮你加点分量,练练筋骨!” 说完又塞进两块沉甸甸的石头。雍景咬着牙,没吭声,脚步变得更加踉跄。
练习格挡对练,对手是个身高体壮的汉子,每次轮到雍景,对方的木刀总会“意外”地偏离木盾,重重砸在他的手臂、肩膀甚至腰侧,留下大片青紫。
队列训练,他稍一分神,动作慢了半拍,教官的牛皮鞭梢就带着凌厉的风声,“啪”地一声抽在他小腿肚上,火辣辣的剧痛让他差点跪倒,却只能死死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