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的门,在萧衍身后无声地合上,殿内那尊含笑的鎏金佛,与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一同隐进了浓稠如墨的黑夜里。
芷兰院的书房,灯还亮着,一豆烛火,如黑夜汪洋中的灯塔,默默的为晚归人指引着方向。苏晚晚站在窗边,那扇窗正对着皇宫的方向,她已在此伫立了整整一个时辰。
听到门开的轻响,她回过头,目光落在他身上,从他依旧整洁的衣衫,到他空无一物的手,最后定格在他那双幽沉的眼眸上。她什么也没问,萧衍走到她身边,极其自然地执起她的手,他将她的手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低声道:“都办妥了。”
苏晚晚反手握住他,“回去洗漱,然后睡一会儿。”萧衍看着她,眼底翻涌的杀伐与冷厉,在她平静的注视下,一点点消融,他点了点头,伸手抱住她才离开。
这一夜,注定无眠,翌日清晨,天色刚蒙蒙亮,一声凄厉的尖叫声惊醒皇宫里众人:西侧佛堂的管事太监刘谦,自尽了!他被发现时,倒在佛堂冰冷的地面上,胸口插着一柄匕首,血流了一地,手里还死死攥着一封字字泣血的血书!
消息传到靖王府时,苏晚晚正与萧衍用着早膳,魏忠声音沉稳地禀报着从宫里传出的每一个细节,“福总管已经亲自带人封锁了佛堂,并将血书呈给了陛下。同时禁军在刘谦宫外的私宅里,搜出了大量与前朝有关的禁书,一封他与三皇子商议复辟的密信,还有一枚伪造的玉玺私印。”
青画站在一旁,紧张得手心全是冷汗,可苏晚晚却只是平静地给萧衍布了一筷子水晶肴肉,仿佛在听一段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坊间传闻,萧衍面色如常地吃下,他抬眼看向魏忠,“陛下有何反应?”
“陛下震怒。”魏忠道,“当场摔了茶杯,下令彻查所有与刘谦有过接触的宫人,以儆效尤。”
苏晚晚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震怒?该是满意了。这个结果,既给了他一个完美的台阶,又顺理成章地为三皇子萧煜那不为人知的“野心”,盖棺定论。一个勾结前朝余孽、意图复辟的皇子,最终死于内讧,这比任何解释,都更能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果然,早膳刚用完,宫里的圣旨便到了。依旧是福总管亲自前来,他的脸上一如往昔的笑容,没有透露出半分额外的情绪,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逆贼刘谦,弑主谋逆,罪证确凿,已伏法。三皇子萧煜,误信奸佞,咎由自取。御前三司,查案有功,靖王萧衍,调度有方,赏黄金千两,锦缎百匹。吏部侍郎韩世忠,心思缜密,威远将军高显,忠勇可嘉,各赏……”
一长串的封赏念完,福总管将明黄的卷轴合上,亲自递到萧衍手中,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恭喜王爷,陛下说了,此案了结,您劳苦功高,让您好生歇息两日。”
萧衍接过圣旨,神情淡漠,“有劳福总管。”
“王爷客气。”福总管又转向苏晚晚,微微躬身,那姿态竟透着几分郑重,“苏姑娘,陛下还让老奴给您带了句话。”
苏晚晚心头一跳,面上却不显分毫,屈膝道:“请总管示下。”
福总管笑着,声音却轻得如同耳语,“陛下说,解语之花,当在暖房静养,切莫沾染了外头的风霜,若是吹病了身子,可就得不偿失了。”
苏晚晚垂下眼帘,声音柔顺:“民女,谢陛下关怀。”
送走福总管,书房内,那道赏赐的圣旨被随意地放在桌上,旁边的紫檀木匣子里,是沉甸甸的千两黄金,那明晃晃的金色,刺得人眼睛生疼。
“他什么都知道。”她轻声说。
“我知道。”萧衍走到她身后,将那道圣旨随手拿起,又重重扔回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皇帝不仅知道三皇子是皇后杀的,甚至连刘谦是他们推出来的替罪羊,都心知肚明。他之所以接受,是因为这个结果,对他最有利。而这道封赏,名为奖赏,实为封口费。
“他要我歇息,是让我别再查了。”萧衍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冷嘲,“三哥的死,到此为止,皇后也该继续疯下去。”
这盘棋,皇帝亲手收了官,所有不该存在的棋子,都被清扫得干干净净。
可苏晚晚的心却不安宁,一盘棋局终了,往往是另一盘棋的开始。太子被废,三皇子身死,大皇子早夭。现如今,放眼整个朝堂,有资格坐上那个位置的,只剩下萧衍一人。他从一个无人问津的边缘皇子,一夜之间,成了众望所归的唯一人选,这不见得是一件好事。过刚易折,功高震主,她仿佛已经能看到,皇帝那双藏在温和笑意下的,满是猜忌与审视的眼睛。
就在这时,魏忠又在门外禀报,“王爷,福总管又回来了,陛下口谕,宣您即刻入宫,到御书房觐见。”苏晚晚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萧衍却只是平静地“嗯”了一声,“别担心。”他回头对上苏晚晚满是忧虑的目光,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我去去就回。”苏晚晚没有说话,转身拿来外袍亲手替他换上,牵手送他出了门。
御书房,龙涎香袅袅,偌大的书房里,只有皇帝一人。他负手站在一幅巨大的江山社稷图前,背影深沉如渊。
“儿臣,参见父皇。”萧衍跪地行礼。
“起来吧。”皇帝没有回头,声音平静无波。
萧衍起身,安静地垂手立在一旁,等待着皇帝的下一句话。
许久,皇帝才缓缓转过身,他看着萧衍,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神却格外复杂,有审视、有满意、更多的,却是深不见底的探究,“老六,你做得很好。”皇帝慢慢地说,“比朕想的还要好。”
“儿臣不敢当。”
“刘谦想复辟前朝,你那位二哥,想提前坐上朕这把龙椅。”皇帝的目光如刀,“他们都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