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那句“你来带”,声音不大,却让周泰那张冷硬的面皮抽搐了一下,握着刀柄的手背上,粗壮的青筋如蚯蚓般暴起,苏晚晚的心跳,在这一刻几乎停摆,她望着萧衍挺得笔直的背影,带着天潢贵胄天生的气势。
“王爷是在说笑?”周泰的声音干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末将奉太子殿下密令,捉拿钦犯,还请王爷不要让末将为难。”
“为难?”萧衍终于转过身,他并未理会周泰,反而缓步走回主位,从容坐下,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轻轻吹了吹水面并不存在的浮沫。
“周指挥使,”他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地落在周泰脸上,“太子的密令,可否展露一二,给本王瞧瞧?”
周泰的面色一僵:“太子密令,事关重大,岂可轻易示人?王爷,您奉皇命办差,末将同样是奉命行事。你我各司其职,井水不犯河水。末将只想请您身边这几位有重大嫌疑的护卫,回去协助调查。”
“协助调查?”萧衍轻笑一声,将茶盏重重顿在桌上,“砰”的一声脆响,让瘫在地上的钱德海又是一阵剧烈的哆嗦,“周指挥使的‘协助’,就是带兵围堵钦差行辕,将刀枪对准本王的人?”他的声音陡然转冷。
“末将不敢!”周泰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却依旧强撑着,“末将只认军令!今日,这几位嫌犯,末将必须带走!”
“你带一个,试试。”萧衍的声音很轻,却让整个正堂的温度都仿佛降到了冰点,他身后的十七和墨竹,无声无息地上前一步,手已按在刀柄之上,
周泰的脸色涨成了猪肝色,他清楚,今日若是退了,他在太子面前,便再无立足之地,“来人!”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刀,刀锋直指十七,“将靖王府护卫拿下!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我看谁敢!”魏忠尖利的声音响起,他往前一站,展开双臂,如老母鸡护雏般挡在萧衍身前。
“锵——”
十七与墨竹同时拔刀,清冷的刀光在火把下闪过,与扬州卫兵士的长枪枪尖,森然对峙。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府衙外,一阵整齐划一、沉重如山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咚……咚……咚……”下一刻,府衙那两扇被踹开的大门外,出现了一队士兵。
他们身着玄黑色的麒麟甲,那甲胄在火光下不反光,反而像能吞噬光线一般,每个人的脸上都戴着遮住上半张脸的铁制面具,只露出一双双毫无感情的眼睛。他们手中握的,是比寻常制式长刀更窄更长的玄铁横刀,刀身上,似乎隐有干涸的血色纹路。
“龙……龙鳞卫……”周泰看着他们肩甲上那枚龙鳞徽记,嘴唇哆嗦着,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那是只听命于皇帝本人的,禁军中的禁军,大内最精锐的影子部队,他们怎么会出现在扬州?!
一名身形更为高大的龙鳞卫,从队伍中走出,他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布满刀疤、神情冷硬的脸。他无视了所有人,径直走到萧衍面前,单膝跪地,声音沉如铁石。
“臣,禁军龙鳞卫指挥同知,雷豹前来听候靖王殿下差遣,按殿下吩咐,龙鳞卫一千人已列阵完毕,只待王爷号令!”
萧衍缓缓起身,从容地,一步一步,走下台阶,他没有看跪在地上的雷豹,也没有看面如死灰的周泰。他径直走过那剑拔弩张的两拨人马,走到了苏晚晚的面前,苏晚晚的心跳快得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望着他,望着他眼中那尚未散去的、足以焚尽一切的疯狂。
萧衍停下脚步,弯下腰,捡起了地上那柄刻着靖王府徽记的凶刀,他将那柄还带着血腥气的匕首,递到了苏晚晚的手中,“阿姐,”萧衍看着她,声音低沉,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那语气,仿佛情人间的呢喃, “你说,这把刀,是先划开他的喉咙,”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瘫在地上的钱德海,“还是,先剁了他的手呢?” 他的视线,又落在了握刀的周泰身上。
那柄凶器被萧衍不容抗拒地塞入她掌心,匕首入手,那份属于凶器的沉重与冰冷,顺着她的掌心瞬间侵入四肢百骸,鼻端萦绕的血腥气让她胃里一阵翻搅,苏晚晚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那柄利刃,脸色惨白,她咬着后槽牙,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奴婢听凭王爷吩咐。”
堂下的扬州知府钱德海,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喉咙里发出一声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浑身的肥肉如同筛糠般剧烈抖动,他圆睁的双眼失去了焦距,最终头一歪,彻底瘫软在地,人事不省。
萧衍笑了,他从她手中,极其轻柔地抽走了那柄匕首,“还是不劳烦阿姐了。”说完,将匕首随手抛给了身后的魏忠,而后对着单膝跪地的雷豹,淡淡地开口:“拿下。”
“是!”雷豹起身,只做了个手势,他身后两名龙鳞卫便如影子般上前,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只听“咔哒”两声,周泰的胳膊便被反剪到了身后,被毫不留情地按倒在地。
“连同扬州卫所,一并接管。”萧衍的声音继续响起,不带一丝波澜,“凡有反抗者,杀无赦。”
“遵命!”雷豹沉声应下,龙鳞卫迅速控制了周泰带来的人。
萧衍走到苏晚晚面前,声音放柔了些:“回去吧。”
一回到房里,苏晚晚腿一软,几乎是摔坐在椅子上,一口气灌下一整杯冷茶,才勉强压下心头的狂跳,此刻才觉得浑身无力,四肢不住地发颤。
萧衍坐在她身边,亲自提起茶壶,为她续上了一杯热茶,推到她面前,袅袅的白汽模糊了他的眉眼,却驱不散他周身那股冰冷的气息。
“龙鳞卫……他们怎么会在这里?”许久,还是苏晚晚先沉不住气。
“父皇给我的。”萧衍终于开口,声音很低,“在我离京前,他将龙鳞卫的虎符,交给了我。”
苏晚晚心头巨震:“皇帝他……他既然知道太子会对你动手,为什么还要派你来江南?他就不怕你……”
“怕我死在这里?”萧衍打断她,唇角勾起一抹淬了冰的弧度,“阿姐,在父皇的棋盘上,我们这些儿子,与江山社稷相比,孰轻孰重,一目了然。他从不在乎谁会死,只在乎最后活下来的那个,够不够资格拿起他的棋子。”
“又或者,”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他只是嫌这盘棋不够精彩,随手,又扔下来一枚罢了。”
苏晚晚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在烛火下显得格外孤寂的侧脸,一个念头让她浑身发冷:这座天下就是一座更大的冷宫,而他,不过是从一个小笼子,换到了一个大笼子里,继续孤独地厮杀罢了。
“那我们现在……”
“现在,棋局才刚刚开始。”萧衍转回头,目光重新落在她的脸上,“明日,启程去苏州。他们的大礼都送到了,我们若是不去回礼,岂不是太失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