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马车里,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
苏晚晚身体靠着车厢壁,双目紧闭,呼吸轻浅得几乎不存在,好似已经熟睡。然而,那紧抿的唇线与偶尔颤动一下的睫毛,却无声地诉说着她心底压抑的滔天怒火。
她以为的专属宠溺,原来是一场公开的展览。她在院子里那些随心所欲的懒散日常,竟被当成了攻讦他的话柄,和旁人取笑她的素材。她那些不愿为外人道也的、属于自己的小小世界,就这么被血淋淋地剖开,摊在光天化日之下,任人指点评说。这比单纯的囚禁,更让她感到屈辱和恶心。
萧衍就坐在她对面,一语不发,没有解释,更无安抚。他只是用那双深沉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她,任由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在狭小的车厢内肆意蔓延。
马车在靖王府门前停稳,苏晚晚几乎是立刻睁开了眼。她不等下人搀扶,利落地掀开车帘跳了下去,头也不回地朝府内走去。
这一次,她没有回自己那舒适的小院,而是脚步不停,紧跟着萧衍,一直走进了他的书房。魏忠和绿柳等人极有眼色地停在了门外,不敢越雷池一步。
“吱呀”一声,厚重的书房门合上,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王爷府里的规矩,就是让下人把主子的喜好当成笑话,四处传扬吗?”苏晚晚率先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一丝平日的慵懒,只剩下冰冷的质问,“我喜欢歪脖子树,爱坐宽秋千,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是怎么传到四公主耳朵里的?”
萧衍走到书案后落座,给自己斟了杯茶,动作一如既往地从容:“开府之初,父皇、母后以及各方势力,都往我府里塞了人。与其说他们是下人,不如说是各家安插的眼线。”
他抬眸看她,目光平静而坦然:“我一个无权无势、根基尚浅的皇子,能安然住进这座王府,总要付出些代价。让他们看着,总好过让他们动手脚。”
苏晚晚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她一直知道萧衍城府极深,却从未想过,他光鲜的王爷身份之下,竟是这样四面楚歌、如履薄冰的处境。
她沉默了,心头那股熊熊燃烧的怒火,竟莫名地熄了大半,转而被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所取代。“所以,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
“是。”萧衍的回答,干脆得不留余地。
苏晚晚忽然觉得有些滑稽。自己还在这里为了所谓的隐私和尊严大发雷霆,殊不知在对方眼里,这不过是一场心照不宣的政治博弈。而她,就是那个被推到台前,用来吸引各方火力的靶子。
“我不想当个被人围观的猴子。”她走到书案前,双手撑住桌面,身体前倾,迫使自己直视他的双眼,“我只想安安稳稳地躺着,最好能躺到地老天荒。可现在,有人在我睡觉的地方安了无数双眼睛,这让我很不爽,非常不爽。”
萧衍凝视着她,那双总是覆盖着冰霜的眼眸里,竟缓缓漾开一丝极淡的笑意:“那你想如何?”
“把那些眼睛,一颗一颗,都给我挖出来。”苏晚晚一字一顿,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与狠厉,“你不方便动手,我来。反正我名声早就烂了,也不在乎再多几条骄纵跋扈、苛待下人的罪名。”
她不想卷入他那复杂的夺嫡之路,但谁要是敢在她躺平的地盘上撒野,她也绝不答应!
“好。”萧衍放下茶杯,应得干脆利落,“你想怎么做?”
这下反倒让苏晚晚愣住了。她还以为要费尽口舌,甚至撒泼打滚一番,没想到他竟答应得如此痛快。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像是被搅了清梦的猫,恶狠狠地说:“首先,你得告诉我,哪些人是苍蝇,哪些人不是。然后么……哼,看我不搅得他们天翻地覆!今天这个手滑打碎个碗,明天那个腿软摔一跤,再不行就往她们茶里加点巴豆!总之,谁让我不痛快,我就让谁不舒坦,直到他们自己待不下去滚蛋为止!”
她说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有些过于投入了。跟一个古代王爷商量怎么用下三滥的手段整治下人,这画风着实有些诡异。
她不太自然地站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总结道:“总之,我帮你把家里的虱子清干净,你得保证,以后我的院子里,连只苍蝇都必须是咱们自己养的!”
萧衍看着她,眼底的光芒一点点汇聚、升温。她这副盘算着如何报复、斗志昂扬的鲜活模样,比任何时候都更能拨动他的心弦。
就在这时,魏忠恭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王爷,宫中传旨,陛下有谕,命您即日起,入主理藩院,协理西境诸部事务。”
理藩院,那是处理大靖与周边各部族邦交的要地,向来由德高望重的宗室亲贵掌管。萧衍一个初出茅庐的新晋亲王,一上来就被委以如此重任。这道圣旨,是天大的恩典,也是一道催命的符咒。
苏晚晚刚升起那么点收拾屋子的兴致,就被一瓢冷水浇了个透心凉。搞什么啊!家里的虱子还没抓干净,外面又来了个催命的差事。
她这条咸鱼,怕是还没来得及翻身,就要被架在火上,烤成鱼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