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名府这边,陈远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化解着晋商一轮又一轮的明枪暗箭。然而,真正的风暴中心,始终在千里之外的北京城,在那座红墙黄瓦的紫禁城内。
乾清宫,西暖阁。
崇祯皇帝朱由检斜倚在软榻上,面色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连日来的国事操劳与边关警报让他心力交瘁。御案上,奏章堆积如山,其中不乏弹劾陈远的本章。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承恩侍立一旁,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皇帝的脸色。
“大伴,”崇祯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声音有些沙哑,“这些弹章,你怎么看?”
王承恩躬身,斟酌着词句:“回皇爷,陈御史在地方推行新政,触及利益众多,有人非议,也在所难免。只是……这弹劾的声势,近来确实大了些。”
崇祯拿起一份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志道领衔的奏本,上面罗列了陈远“擅权跋扈”、“结交武臣”、“纵容下属”等数条罪状,言辞激烈。
“结交武臣……说的是李定国吧。”崇祯冷哼一声,“若非李定国练兵得力,去岁岳托就能踏平大名府!这些人,御虏无方,攻讦内斗倒是拿手好戏!”
王承恩不敢接话。
崇祯又拿起另一份奏章,是几位科道言官联名,弹劾陈远“扰乱边市,致物价腾贵,商路断绝,有资敌之嫌”。
“边市……”崇祯的目光在这份奏章上停留良久,眉头紧锁。陈远关于货币战争的密奏,他是看过的,也默许其便宜行事。但如今边市混乱,物价飞涨也是事实,朝中反对声浪如此之大,让他也不得不有所顾虑。
“皇爷,”王承恩低声道,“老奴听闻,晋商八大家近日联名上书,哭诉陈御史在边关肆意刁难,断其生计,致使北地商路凋敝,税收大减。他们还……还送来了十万两‘助饷银’……”
“十万两?”崇祯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即化为怒火,“他们倒是大方!平日里让他们多纳一分税粮,如同割肉,如今为了扳倒陈远,出手如此阔绰!其心可诛!”
他猛地站起身,在暖阁内烦躁地踱步。他信任陈远的才干和忠诚,欣赏其勇于任事、不避艰险的作风。陈远在三省推行新政,清丈田亩,整顿吏治,确实卓有成效,国库也因此稍得缓解。但朝中反对的声音如此之大,边关的混乱又确实存在,晋商还送来了巨款……这一切都让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猜疑。陈远的权力,是不是真的太大了?他这套行事方法,会不会最终酿成大祸?
“传旨,”崇祯停下脚步,声音带着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令陈远将边市情形、新政进展,以及……以及所用人员之考评,详细具奏,不得隐瞒。另,着户部、兵部派员,赴北直隶、山东巡查,重点是……边贸及新军粮饷事宜。”
这道旨意,看似寻常的巡查,实则蕴含着帝王心术的深意。既是对陈远的敲打与警告,也是一种变相的保护——由朝廷派员查证,总好过让都察院那些言官抓住把柄穷追猛打。但同时,也将陈远和他麾下的新军、数据司,置于了更严格的审视之下。
旨意很快通过通政司发出。消息灵通的各方势力,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其中微妙的态度变化。
首辅周延儒府邸。
“恩师,陛下此举,看来对陈远已生疑虑啊!”吏部郎中吴昌时面带喜色。
周延儒老神在在品着茶,淡淡道:“圣心难测,不必过早下定论。不过……既然陛下要查,那我们自然要‘协助’陛下,查明真相。”他放下茶盏,眼中精光一闪,“让我们在户部、兵部的人,知道该怎么做。陈远不是喜欢数据吗?那就好好帮他‘核算核算’!”
晋商八大家更是如同打了鸡血。
“范东家,好消息啊!”王登库兴奋地找到范永斗,“皇帝派人去查陈远了!我们的银子没白花!”
范永斗脸上也难得露出笑容:“这只是开始!告诉我们在京城的人,继续发力!还有,让北直隶、山东那边我们的人,好好‘招待’朝廷的巡查大员,务必让他们看到、听到我们想让他们看到、听到的!”
大名府,巡抚行辕。
陈远接到了皇帝的旨意。他仔细阅读着每一个字,体会着字里行间的意味。
李定国愤愤不平:“陛下这是什么意思?不相信我们吗?还要派什么巡查?”
赵顺则面露忧色:“大人,户部、兵部来人,恐怕来者不善。新军粮饷、数据司开支,虽皆有账可查,但若他们刻意刁难……”
沈炼默然立于阴影中,手按剑柄,意思不言而喻。
陈远抬手,制止了众人的议论。他的脸色平静如水:“陛下圣明,派人巡查,正是为了还我等清白,堵住悠悠众口。我们行事光明磊落,何惧核查?”
他看向赵顺:“数据司立刻准备,将所有账册、文书、考核记录整理备查,务必清晰无误。”
又对李定国道:“新军上下,正常操练,严守军纪,不得与巡查人员发生任何冲突。”
最后,他对沈炼道:“加强戒备,尤其是巡查人员驻地和行程安全,绝不能出任何纰漏。同时……盯着他们,看看他们到底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陈远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这场由晋商挑起、在朝堂发酵的政治风暴,终于以皇帝派遣巡查的方式,降临到了他的头上。这既是一次危机,也是一次机会。若能安然度过,他的地位将更加稳固;若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他走到那幅巨大的三省地图前,目光坚定。无论前方是明枪还是暗箭,他都绝不会后退半步。这场博弈,他必须要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