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四五日功夫,墨影便带回了消息。
人,找到了。
在清河县一个颇为偏僻的村落里,确有一个从京城搬回来的孙婆子,年岁、经历都对得上。
只是这婆子深居简出,与村民往来甚少,家中只有一个游手好闲、嗜赌成性的儿子相依为命。
“她儿子前些时日在县城赌坊欠下大笔赌债,被债主扣了,扬言三日内不还钱便要剁其手指。”
墨影的声音毫无波澜,陈述着调查结果,“孙婆子正为此事焦头烂额,四处求借无门。”
云芷闻言,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嗜赌成性的儿子,巨额赌债……这简直是上天送来的突破口。
恐惧与软肋,永远是撬开紧闭之口最有效的工具。
“准备一下,我们去通州清河县。”
她吩咐翠儿,“不必声张,轻车简从。”
“小姐,您亲自去?
会不会有危险?
或者让墨影直接将人带来……”
翠儿有些担忧。
“不妥。”
云芷摇头,“强掳而来,易生变故,她也未必肯真心吐露实情。
我亲自去,方能见机行事。
至于危险……”
她淡淡一笑,眸中闪过自信,“有墨影在,寻常宵小,不足为虑。
更何况,我们此行是去‘雪中送炭’,而非与人结怨。”
她让翠儿备足了银票,又特意带上了几样配置好的药粉,以备不时之需。
两日后,一辆看似普通的青篷马车驶入了清河县地界,并未进入县城,而是径直去了孙婆子所在的村落。
时近黄昏,村落炊烟袅袅,偶闻犬吠,显得宁静而闭塞。
墨影早已探明路径,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村尾一处略显破败的院落外。
院墙低矮,茅草覆顶,木门虚掩着,内里传来老妇低低的啜泣声和一阵阵焦灼的叹息。
云芷示意翠儿上前叩门。
片刻,木门“吱呀”一声拉开一条缝,一个头发花白、面容愁苦憔悴的老妇探出头来,她眼神浑浊,带着惊疑与警惕打量着门外陌生的主仆二人。
“你们……找谁?”
“可是孙婆婆?”
云芷上前一步,声音温和,她今日特意穿了一身素净的棉裙,未施粉黛,减少了几分迫人的气势,“我们是从京城来的,有些旧事想向婆婆请教。”
一听到“京城”二字,孙婆子脸色骤变,下意识地就要关门。
“不!
我不认识你们!
什么京城不京城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翠儿连忙伸手抵住门,云芷却不急不躁,目光平静地看着她,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力度:
“婆婆何必急着拒人千里之外?
我们此来,并无恶意。听闻令郎近日有些麻烦,或许,我们能帮上一二。”
“麻烦”二字,如同针尖刺中了孙婆子的心扉。
她关门的手顿住了,浑浊的眼睛里交织着恐惧、犹豫和一丝微弱的希望。
她再次仔细打量云芷,这少女气质清冷,眼神却锐利,绝非普通村姑,身边跟着的丫鬟和那个抱臂立于不远处、气息冷峻的黑衣男子,都显示出来者不凡。
“你们……你们真能救我儿子?”
孙婆子的声音带着颤抖。
“能否相救,取决于婆婆是否愿意与我们坦诚相谈。”
云芷微微一笑,“门外风寒,婆婆不请我们进去坐坐吗?”
孙婆子挣扎了片刻,终究是救子之心占了上风,她侧身让开了门。
屋内陈设简陋,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草药和霉味混合的气息。
孙婆子局促地请云芷在唯一的木凳上坐下,自己则站在一旁,双手不安地搓着衣角。
“婆婆不必紧张。”
云芷环视一周,开门见山,“我姓云,名芷。家母,姓苏,名清婉。”
“哐当!”孙婆子手中原本端着的破旧茶碗猛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你……你是……你是苏夫人的女儿?!”
“正是。”
云芷凝视着她,目光如炬,“我今日前来,只想问婆婆一件事——当年我母亲产后体虚,究竟是因何缘故?
她饮食药膳之中,可曾被人动过手脚?”
孙婆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
“大小姐!
饶了老身吧!
老身什么都不知道!
当年之事过去太久,老身早就忘了!
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们母子吧!”
“忘了?”
云芷声音转冷,“婆婆,我既然能找到这里,便不是来听你说‘忘了’的。
令郎的赌债,我可以立刻帮他还清,并且保证债主日后不再寻衅。
我还可以给你们一笔银子,让你们母子远离此地,安稳度日。”
她语速平缓,却字字敲在孙婆子心上。
“但前提是,我要知道真相。”
孙婆子伏在地上,哭声压抑而绝望。
云芷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带着一丝怜悯,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婆婆,你应当明白,我能找到你,能帮你,同样也能……”
她顿了顿,声音更冷,“让你和你的儿子,悄无声息地消失。
是拿着银子远走高飞,安享晚年,还是守着那个秘密,眼睁睁看着儿子变成残废,甚至尸骨无存?这选择,在你。”
恩威并施,利弊权衡。
云芷将选择权抛给了孙婆子,也断绝了她所有的退路。
孙婆子浑身剧震,抬起头,看着云芷那双清冷剔透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最后一道心理防线终于彻底崩溃。
她瘫软在地,老泪纵横,嘶哑着声音道:
“我说……我说……是……是柳姨娘!是柳媚儿!”
她像是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被无尽的恐惧吞噬,语无伦次地哭诉起来:
“苏夫人生产后,身体本是虚亏,需好生调理。
柳姨娘……她买通了当时负责夫人饮食的丫鬟,每次在夫人的补汤药膳里,都加入一点点……一点点名为‘蚀心草’磨成的粉末!”
“那东西性极寒,微量入药,短时间内看不出异常,反而会让人感觉气血稍旺,似是好转。
但日久天长,便会侵蚀心脉,损耗根基,令人日渐虚弱,最后……最后油尽灯枯,看起来就如同久病不治而亡!”
孙婆子捶打着地面,痛哭失声,“老身……老身当年偶然察觉汤药气味有异,曾私下提醒过夫人身边的嬷嬷,可那嬷嬷没多久就被寻了个错处打发走了……
老身人微言轻,又惧柳家势大,怕惹祸上身,只能……只能装作不知……老身有罪!老身对不起苏夫人啊!”
蚀心草!果然是慢性毒药!
云芷袖中的手悄然握紧,指尖微微发凉。
尽管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这残酷的真相,胸中仍是翻涌起滔天怒火与彻骨寒意。
柳媚儿!好毒辣的手段!好精密的算计!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心绪,沉声道:“翠儿,笔墨。”
翠儿立刻从随身携带的包裹中取出纸笔。
“婆婆,将你方才所言,柳媚儿如何指使人下毒,所用何毒,症状如何,以及你当年如何察觉,一五一十,写下来,画押为证。”
云芷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孙婆子此刻已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在翠儿的协助下,颤巍巍地写下了证词,并按下了鲜红的手印。
云芷收起那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纸,仔细折好放入怀中。
她示意翠儿将一叠银票放在桌上。“这是五百两银票,足够你们还清债务,另觅他处安身立命。
今日之后,带着你儿子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再回京城,也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今日之事。”
孙婆子看着那叠银票,又是磕头又是道谢,情绪复杂难言。
云芷不再多言,转身走出这间令人窒息的茅屋。
门外,夜色初降,寒风凛冽,她却觉得心头一块巨石稍稍松动。
拿到了!
扳倒柳媚儿最直接、最关键的人证证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