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寺的夜,终于在杀机暂退后重归寂静,只余下山风掠过林梢的呜咽,以及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野狐哀鸣。
云芷和衣坐在禅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枕下那根冰凉锐利的银簪。窗外月光如水,透过破旧窗棂洒入,在她沉静的面容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昨夜那场未遂的刺杀,虽被她预先布下的迷香与机警反应化解,却也如同一声警钟,敲响在她心头。
柳媚儿的杀心已炽,绝不会因一次失败而罢手。这静心寺绝非久留之地,替嫁的死局更需尽快破解。
然而,困于这方寸禅院,信息闭塞,银钱短缺,纵有千般计策,亦难施展。她需得一双能外出的腿,一双能观察的眼,更需要能撬动局面的初始资本。
目光落在墙角那个半旧的包袱上,里面是她这些日子利用禅院周边有限的草药,精心配制出的几盒止痒药膏与安神香囊。
药膏以薄荷、紫草、地肤子为主料,佐以几味消炎镇痛的草药,对蚊虫叮咬、湿疹痱子有奇效。香囊则选了合欢皮、远志、夜交藤,清香宁神,助人安眠。
东西虽寻常,却胜在效果实在,正是市井百姓所需之物。
天色微明,翠儿端着简单的早膳进来,脸上犹带惊惶,眼下泛着青黑,显是一夜未曾安枕。
“小姐,用些粥吧。”她声音微颤,将粥碗轻轻放在桌上,眼神不住瞟向门窗,生怕再有歹人闯入。
云芷接过粥碗,并不急于用饭,而是抬眼看向翠儿,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翠儿,怕吗?”
翠儿一愣,下意识地想点头,可对上云芷那双清冷明澈、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她忽然生出一股勇气,用力摇了摇头:“有小姐在,奴婢不怕!”
“光不怕还不够。”云芷语气淡然,“我们需要离开这里的筹码,需要让外面的人听到我们声音的途径。坐以待毙,唯有死路一条。”
她将目光转向那几盒药膏和香囊:“今日,你需替我办一件事。”
翠儿闻言,立刻挺直了背脊,紧张又期待地看向云芷:“小姐吩咐便是,奴婢拼死也会办好!”
“无需拼死。”云芷将药膏和香囊推到她面前,“我要你找个机会,下山一趟,去京城最偏僻、管理最松散的南城坊市,将这些卖了。换得的银钱,一半购买我列出的这些药材,另一半,留着备用。”
她递过一张写满药材名的纸条和一小块碎银:“这是入市的费用。记住,务必低调,寻那等不起眼的角落,莫要与他人争执,尽快售罄回转。若有人问起,便说是替家中生病的老嬷嬷卖些土方子贴补家用。”
翠儿接过东西,手心里微微冒汗。她自小在丞相府为婢,最远只到过府外街巷,如今竟要独自去鱼龙混杂的坊市买卖东西,心中自是忐忑万分。但看着云芷信任的目光,想到昨日险些命丧黄泉的惊险,她用力抿了抿唇,将恐惧压了下去。
“小姐放心,奴婢……奴婢一定办好!”
日头升高些后,翠儿寻了个由头,骗过寺中看守的懒散仆役,揣着那包关乎未来的“希望”,沿着下山的小径,步履匆匆地朝着帝都南城而去。
她的心跳得如同擂鼓,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云端,既怕完不成任务,更怕被柳媚儿的眼线发现。然而,脑海中回荡着云芷沉静的面容和“自保方能护主”的教诲,她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南城坊市远比她想象中更喧闹、更杂乱。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气味,牲畜的臊臭、食物的油腻、劣质香料的刺鼻味道混杂在一起。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哭闹声不绝于耳。
翠儿缩了缩脖子,按照云芷的嘱咐,寻了个偏僻角落,铺开一块干净的粗布,将药膏和香囊一一摆好,自己则低着头,不敢吆喝,只盼着有人能主动来问。
时间一点点过去,人来人往,却无人驻足。翠儿的心渐渐沉了下去,手心冰凉。难道小姐做的这些东西,没人要么?
正当她灰心之际,一个挎着菜篮、满脸愁容的妇人经过,目光无意扫过她摊上的止痒药膏,脚步顿了顿。
“小姑娘,这药膏真有用?”妇人声音沙哑,手臂上露出几处红肿的痱子,“这天气闷热,娃儿身上起了好些红点子,哭闹不止,买了几回药都不见好。”
翠儿猛地抬头,按照云芷教的话,怯生生却清晰地说道:“回大娘的话,这是家里老嬷嬷的土方子,邻里用了都说好,能止痒消炎,娃娃用了也安心。”
妇人将信将疑,但看翠儿模样老实,药膏闻着也有股清凉的草药香,价格又极便宜,便掏出了几文钱:“罢了,死马当活马医,先拿一盒试试。”
翠儿强压住激动,小心收好钱,递过药膏。
或许是否极泰来,那妇人离去后不久,竟又折返回来,脸上带着几分喜色:“小姑娘,你这药膏真灵!我刚给娃儿抹上就不哭闹了!还有没有?我再买两盒备着!”
这一声,顿时吸引了几位同样被痱子、蚊虫困扰的路人。众人见有人见效,纷纷围了上来。
“给我也拿一盒!”
“这香囊闻着挺安神,怎么卖?”
……
翠儿顿时忙碌起来,收钱、递货,虽紧张得手忙脚乱,却总算未曾出错。不过半个时辰,带来的药膏和香囊竟售卖了七七八八。
她紧紧攥着兜里那沉甸甸、叮当作响的铜钱,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与成就感。这是她第一次,凭借自己的力量,为小姐、也为她们主仆二人挣来了一线生机。
不敢多留,她迅速收摊,按照云芷给的清单,快步走向药铺。心中既盼着快些回去向小姐报喜,又隐隐担忧,这般顺利,是否会引来不必要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