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内的烛火摇曳,将皇后林婉方才那一抹冷肃的神情缓缓融化,复归于平日里的温婉深沉。她指尖轻轻拂过榻上小几光滑的边缘,眸光深远。
周嬷嬷已领命而去,挑选前往静心寺的得力人手。殿内沉香袅袅,却驱不散那无形中弥漫开的山雨欲来之感。
“云芷……”皇后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兴味与考量,“望你莫要辜负本宫这番‘静观’才是。”
与此同时,丞相府主院内,那压抑的怒火却几乎要掀翻屋顶。
柳媚儿屏退了左右,只余心腹徐嬷嬷战战兢兢地跪在满地碎瓷片中。听完徐嬷嬷那避重就轻、极力将自己摘干净的回禀,柳媚儿美艳的面容因嫉恨与恼怒扭曲得近乎狰狞。
“好!好一个云芷!我倒是小瞧了这乡野长大的贱蹄子!”她胸口剧烈起伏,猛地又将手边另一个粉彩茶杯扫落在地,碎裂声刺耳,“竟敢在周嬷嬷面前装模作样!还懂医理?定是走了狗屎运,不知从哪个野郎中处听来一星半点,就敢拿来卖弄!”
徐嬷嬷吓得浑身一哆嗦,头垂得更低:“夫人息怒!老奴……老奴实在没想到她竟如此狡诈……周嬷嬷她……她似乎真听进去了几分……”
“听进去又如何?”柳媚儿声音尖利,眼中阴鸷之色更浓,“皇后难道还会为了这么一个无依无靠的嫡女,立刻撕破脸皮,与我丞相府、与宫里的贵妃娘娘对着干不成?不过是暂且观望,看看这棋子是否值得一用罢了!”
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恶毒。涂着鲜红丹蔻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疼痛让她稍稍冷静。不能自乱阵脚,姐姐(柳贵妃)早就教导过,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得住气。
是了,姐姐……柳媚儿眼中猛地闪过一抹更深的狠厉与得意。幸好姐姐深谋远虑,早已料到或许会有波折,提前在静心寺布下了后手。
那地方偏僻荒凉,山路难行,偶有山匪流寇出没也是常事。若是那碍眼的嫡女在那寺中“静心”时,不幸遭遇什么“意外”,香消玉殒,岂不是再“合理”不过?
想到此处,柳媚儿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惯有的、带着毒意的冷笑。
她冲侍立在门外的心腹丫鬟招招手,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如同毒蛇吐信:“去,给寺里那边传话,‘山风’凛冽,让她们‘尽心尽力’地伺候好我们这位尊贵的大小姐,务必要让她‘静心’到底,再无……返回京城之日!”
那丫鬟被她话里的寒意激得一个冷颤,连忙低头应“是”,脚步匆匆地离去传话。
柳媚儿走到窗边,目光遥遥望向皇宫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宫墙,看到长春宫内那位与她血脉相连、同样心思缜密的姐姐。指甲无意识地抠刮着雕花窗棂。
云芷,任你侥幸逃过一两次刁难,也休想挣脱这早已为你织就的天罗地网!更休想挡了我瑶儿的锦绣前程!皇后观望又如何?只要你悄无声息地死在那荒山野寺,死无对证,一切便还能回到原定的轨道!
而此刻,远在城外静心寺禅房内的云芷,正就着昏黄的油灯,仔细地将皇后赏赐的那支人参切下细细一小缕。
“翠儿,”她将那一小缕参须递给旁边神色仍有些惴惴的小丫鬟,“去找个稳妥的小炉子,避开人,悄悄熬两碗参汤来。”
翠儿惊讶地睁大眼睛:“小姐,您先前不是说,这参性温补,您体内余毒未清,虚不受补,不宜服用吗?”
“此一时,彼一时。”云芷目光沉静如水,声音压得极低,“今日我们淋了雨,受了寒,气血正虚,适量服用些品质纯粹的老参,有益无害。更何况……”
她顿了顿,侧耳倾听了一下窗外呼啸而过的山风,那风声如同鬼魅低泣,带着不祥的气息。
“接下来,恐怕有真正的硬仗要打。没有足够的体力,如何能应对?”她看向翠儿,眼神冷静得近乎锐利,“这参是皇后所赐,众目睽睽之下,无人敢在其中做手脚,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她必须尽快恢复最佳状态。柳媚儿今日算计落空,以她那睚眦必报的性子,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这看似寂静的寺院,实则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皇后的观望是一线生机,但远水难救近火,真正的危机,往往来自于咫尺之内的毒手。
翠儿似懂非懂,但见云芷神色凝重,不敢多问,连忙接过参须,小心翼翼地藏入袖中,悄悄退出去寻炉子了。
禅房内重归寂静,唯闻窗外风声愈发凄厉。云芷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细缝,冷风立刻灌入,吹得油灯火焰剧烈晃动。远处山峦在夜色中只剩下模糊狰狞的轮廓。
她的指尖轻轻抚上胸口,那枚贴身佩戴、偶尔会莫名发烫的凰玉此刻一片温凉。
柳媚儿的后手,会是什么?皇后派来的人,又能起到几分作用?这一切,都在这沉沉夜色中,变得扑朔迷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