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太子萧景青灰的面容,更显死气沉沉。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与若有似无的血腥气,压得人喘不过气。
云芷立于榻前,深吸一口气,将杂念尽数摒除。此刻,她不是丞相府备受欺凌的嫡女,也不是身负血海深仇的孤女,仅仅是一名医者。病榻之上,是性命垂危的患者。
她指尖轻触萧景的皮肤,冰凉彻骨。那阴寒之毒已深入骨髓,与痨瘵的病气纠缠不清,正疯狂吞噬着他最后一点生机。
“取烈酒,灯焰。”云芷声音沉静,对身旁那名被指定留下协助的侍女吩咐道。侍女早已吓得魂不附体,闻言慌忙取来所需之物。
云芷将金针在烈酒中浸泡片刻,又于灯焰上迅速掠过消毒,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沉稳可靠的力量,让那侍女慌乱的心稍稍安定些许。
她凝神定志,眸光锐利如鹰隼,精准地锁定了萧景胸背处的几处大穴。
第一针,直刺“肺俞穴”。此穴位于背部,属膀胱经,主宣肺止咳,化痰平喘。金针缓缓捻入,深度、角度皆妙到毫巅。昏迷中的萧景似乎因这刺激而微微抽搐了一下。
紧接着,第二针,刺向胸前“膻中穴”。此穴为气之会穴,能理气宽胸,止咳平喘。云芷指下微感滞涩,乃寒毒盘踞之象,她暗运巧劲,金针轻颤,缓缓破开那层阴寒的阻滞。
随后是“太溪穴”与“足三里”。太溪乃肾经原穴,滋肾阴,强腰膝;足三里为胃经合穴,健脾和胃,扶正培元。此二穴共用,旨在固本培元,增强患者自身抵御病邪的能力,同时亦可引导部分寒毒下行。
云芷下针如飞,动作快而稳,每一针都蕴含着她对人体经脉的深刻理解与精妙掌控。
金针在她指尖仿佛拥有了生命,或捻或转,或提或插,精准地刺激着穴位,调动着萧景体内那微乎其微的正气,去对抗肆虐的病邪与寒毒。
那侍女在一旁看得眼花缭乱,连大气都不敢喘。
她虽不懂医术,却也见过太医院太医施针,何曾见过如此迅疾精准、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韵律的针法?心中对这位于危难中被召来的相府小姐,不由得生出几分敬畏。
时间一点点流逝,云芷光洁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施针极耗心神,尤其是治疗太子这等复杂危重的病症,她必须全神贯注,不能有丝毫差错。
随着金针的刺入,奇妙的变化开始发生。
太子萧景那原本急促而杂乱的呼吸,似乎稍稍平稳了一些,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那般骇人。他紧蹙的眉头也似乎舒展了少许,虽然并未醒来,但脸上的痛苦之色减轻了些许。
最明显的是,那令人心悸的咳嗽竟然缓缓止住了。
云芷并未停手,她又取出一根稍粗的三棱针,在萧景的十宣穴(十指尖端)快速点刺放血。挤出的血液颜色依旧暗沉,却比方才咯出的黑血要鲜亮些许,那刺骨的阴寒之气也似乎淡了一些。
做完这一切,云芷才缓缓直起身,轻轻吁出一口气。她取出丝帕,拭去额角的汗水。
“暂……暂时稳住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寒毒已被暂时压制,痨咳亦得以缓解。但此法只能暂保殿下十二个时辰无性命之忧,若十二个时辰内无法服下对症汤药,毒性反扑,只怕……”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然明了。
此时,外间传来皇帝沉稳的声音:“云芷,里面情况如何?”
云芷示意侍女开门。皇帝、皇后及一众焦急等候的人立刻涌入。
无需云芷多言,众人一眼便看到太子虽然依旧昏迷,但脸色似乎不再那么青灰吓人,呼吸也平稳了许多,最重要的是,不再咳血了!
“陛下,娘娘,”云芷福身,“殿下暂时已无咳血之虞,气息亦稍稳。然此仅为权宜之计,若想拔除病根,非汤药不可。”
皇帝看着太子明显好转的状况,紧绷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些许,看向云芷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真正的审视与探究。此女,竟真有如此能耐?
“药方。”皇帝言简意赅。
云芷早已备好,从药匣中取出一张素笺,上面用工整的小楷写就一副药方,并详细注明了煎制方法与注意事项,包括火候、时间、药材投放顺序,极为详尽。
“此乃‘润肺解毒汤’,需用新鲜草药当日熬制,且因殿下病情每日或有细微变化,药材配比亦需每日调整。今日之方在此,请陛下过目。”云芷将药方呈上。
皇帝接过,扫了一眼,只见上面所列药材大多寻常,却有几味颇为生僻,配伍更是精妙,是他从未见过的方子。他将其递给一旁跪着的太医院院正:“你看看。”
院正双手接过,仔细观看,越看越是心惊,额上冷汗冒得更多。这药方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君臣佐使搭配得恰到好处,攻补兼施,既针对痨瘵,又兼顾那诡异的寒毒,其用药之大胆精妙,远超太医院平日所用之方。
“回、回陛下……此方……此方甚为精妙,老臣……自愧不如。”院正颤声道,这话虽丢脸,却是实情。
皇帝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不再犹豫,将药方交给李德全:“速去办理!严格按云小姐的要求做,若有半分差错,朕唯你是问!”
“奴才遵旨!”李德全双手捧过药方,如同捧着千斤重担,躬身快步退了出去。
柳贵妃站在一旁,看着太子好转,心中五味杂陈。既松了口气,又因云芷大出风头而嫉恨难平,更因那“中毒”之说而心惊肉跳。她强笑着对皇帝道:“陛下,景儿既已好转,是否让云小姐先去偏殿休息?她也劳累许久了。”
皇帝看了一眼云芷略显疲惫的神色,刚欲点头,却听云芷道:
“谢娘娘体恤。然殿下病情瞬息万变,汤药煎制亦需臣女从旁指导,臣女恳请留下,直至殿下服下第一剂药。”
她态度坚决,皇帝想了想,便也允了:“准。给她看座。”
内侍连忙搬来绣墩。
云芷谢恩后,却并未立刻坐下,而是走到殿角的水盆边,仔细净手,又将那套金针一一擦拭消毒,收回匣中。每一个动作都从容不迫,带着医者特有的严谨与洁净。
柳贵妃看着她那副沉静模样,心中那股不安却越来越浓。
这丫头,绝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她必须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