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寺的日子仿佛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自那日后山挑水风波后,再无人来催促翠儿前往泉眼,甚至连送来的斋饭都似乎比前两日稍好了些,虽是素斋,却不再是冰冷的馒头和清可见底的米汤。
然而这份平静,却让云芷心头那根弦绷得更紧。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最为骇人。柳媚儿绝不可能就此罢手,此刻的按兵不动,只怕是在酝酿更凶险的招数。
她站在禅院中那棵枯瘦的老槐树下,目光扫过墙角几株悄然生长的野草,其中一株叶片呈锯齿状,顶端开着不起眼的小白花——竟是毒性颇为剧烈的“断肠草”。另一旁,又混杂着几株能解常见毒性的“金银花”。
这寺中,连野草都透着生死交织的诡异。
“翠儿,”云芷低声唤道,“今日天气尚可,我们去佛堂听听早课,添些香油钱。”
翠儿愣了一下,自打入寺,小姐除了必要,从不出这禅院半步,今日怎的忽然要去佛堂?但她不敢多问,连忙应下,取了件半旧的斗篷给云芷披上。
主仆二人出了禅院,沿着青石板路往主殿方向的佛堂走去。一路遇到几个洒扫的僧人,见她们出来,皆是一愣,随即合十行礼,眼神却带着几分躲闪与探究。
佛堂内檀香袅袅,诵经声低沉而富有韵律。云芷跪坐在蒲团上,看似闭目聆听,实则眼角的余光将佛堂内的一切尽收眼底。知客僧也在其中,见到她们,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云芷并不在意,听完早课,果真亲自往功德箱里投了一小锭银子,虽不算多,但在这等小寺,已是一笔不小的布施。负责登记功德的僧人态度立刻恭敬了不少。
起身离去时,经过知客僧身旁,云芷脚步微顿,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附近几人听清:“师父,寺中后山景致甚好,只是山路湿滑,昨日我这丫鬟不慎跌了一跤,湿了衣裳。不知寺中可有备用的僧鞋僧袜,可否借她一双御寒?或是……能否允我派她下山一趟,购置些必需品?”
知客僧面色微微一僵,眼神闪烁。昨日后山之事,他显然已知情。云芷此话,看似请求,实则是点破昨日蹊跷,并试探寺中的态度——是继续纵容那两名婆子,还是稍作约束?
若允她下山,便是给了她与外界的联系的机会;若不许,连丫鬟跌湿了衣裳都无备用之物可换,这“静心”之说,也显得太过刻薄寡恩,若传出去……
“阿弥陀佛,”知客僧只得合十道,“施主客气了。寺中虽清苦,但备用的僧鞋僧袜还是有的,稍后小僧便让人给姑娘送去。下山之事……恐不安全,还是免了吧。”
“如此,便多谢师父了。”云芷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带着翠儿从容离去。
留下知客僧站在原地,脸色变幻不定。这位云大小姐,看似柔弱,话里藏针的功夫却是不弱。他得赶紧去给京城那边递个消息,这“山风”,怕是没那么容易把这盏灯吹灭了。
云芷回到禅院,心中冷笑。她今日此举,一为试探寺中僧人的态度,二也是故意做出不安于室的姿态,扰乱柳媚儿的视线。柳媚儿既想暗中下手,必然不愿将事情闹大,引人注目。她偏要时不时出来走动,让那些暗处的眼睛有所顾忌。
果然,不到午时,便有小沙弥送来了一双半新的僧鞋和干净布袜,态度也比之前客气了些。
就在云芷于静心寺巧妙周旋之时,京城之中,另一股暗流已悄然涌动。
三皇子萧煜斜倚在景阳宫窗边的软榻上,听着手下心腹的回报,俊朗的脸上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
“哦?我那太子哥哥,竟派人去查他那位‘冲喜新娘’了?”他指尖轻轻敲击着榻沿,眼中闪烁着幸灾乐祸与算计的光芒,“看来,柳贵妃和云丞相这李代桃僵的把戏,玩得并不怎么高明,连正主儿都起疑心了。”
心腹低声道:“殿下,是否要趁机再添一把火?太子多疑,若让他知道,那云瑶才是柳贵妃属意的太子妃人选,云芷不过是个随时可弃的替罪羊……”
“不,不,不。”萧煜摇摇手指,笑容更深,“直接告诉他,岂非无趣?况且,空口无凭,我那太子哥哥未必肯信。这火,得让它自己烧起来,而且要从别处烧起。”
他沉吟片刻,眼中精光一闪,招手让心附耳过来,低声吩咐道:“去找几个机灵点、嘴巴不牢靠的,最好是常在茶楼酒肆、坊市间混迹的,让他们‘无意中’聊起……就说听闻云丞相府的嫡小姐并非粗鄙无知,实是因不愿替庶妹嫁与病重太子,才被嫡母寻了由头,送去那荒山野寺‘静心’,实则是软禁磋磨,生死难料……”
他顿了顿,补充道:“记住,话要说得模糊,像是道听途说,捕风捉影。尤其要强调,‘据说’那庶妹云瑶才是柳贵妃娘娘属意的太子妃人选,只因是庶出,才不得不先让嫡姐顶缸冲喜。”
心腹立刻领会:“殿下英明!此等流言,既暗指太子被欺瞒,又牵扯贵妃偏私、丞相府苛待嫡女,一旦传开,必定引人遐想,足够让太子党和柳家焦头烂额一阵了!”
“去吧。”萧煜满意地挥挥手,“记得,手脚干净些,这把火,咱们只看戏,不沾身。”
“是!”心腹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
萧煜端起手边的清茶,慢悠悠地呷了一口,望着窗外庭院中初绽的春花,心情颇好。
他的好太子哥哥,后院起火的感觉如何?这潭水,自然是越浑越好。说不定,那枚被当作弃子的云芷,还能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呢?
流言如风,悄无声息地钻入京城的茶坊酒肆、深宅后院,在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中悄然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