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染了丞相府的亭台楼阁。芷兰苑内只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光线摇曳,将人影拉得细长。
那碟被下了料的青菜,此刻正静静置于云芷面前的矮几上。她用银簪小心拨弄着,分离出少许微带苦涩气味的粉末。
“苦参,巴豆霜……”她低声自语,“量用得如此谨慎,看来下毒之人也怕留下明显把柄。”这等伎俩,瞒得过寻常郎中,却瞒不过她的眼睛和鼻子。
翠儿在一旁,又是后怕又是愤怒,双手紧握成拳:“小姐,我们这就拿去告诉老夫人!证据确凿,看柳夫人还如何狡辩!”
云芷抬眸看她,眼神平静无波:“告诉老夫人?然后呢?她或许会斥责柳媚儿几句,罚个俸,禁个足?之后呢?柳媚儿的手段只会更隐蔽,我们的处境会更难。”
翠儿噎住,是啊,老夫人向来偏心,重男轻女,只求家宅“表面”安宁,何时真正为小姐主持过公道?上次云枫那般狼狈,老夫人也不过是轻拿轻放,反倒责怪小姐不该下手太重。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翠儿,她眼圈微红:“难道……难道就任由她们这般害您吗?”
“自然不是。”云芷将银簪擦净收起,“这份‘礼’,我收下了。日后或可‘回赠’给某些需要的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再合适不过。
当务之急,仍是获取真正有用的药材和情报。她需要打开局面。
“翠儿,”云芷忽然转换了话题,声音压低了些,“你昨日提及,我生母苏夫人的嫁妆颇为丰厚?”
翠儿一愣,没想到小姐突然问起这个,忙点头道:“是的,小姐。苏夫人出身江南清贵苏家,虽是旁支,但当年嫁入云家时,嫁妆足足一百二十八抬,田产铺面、金银首饰、古董字画,应有尽有,当年在京城也是引起过轰动的。”她语气里带着些许与有荣焉,随即又黯淡下去,“可惜苏夫人去得早……”
“那这些嫁妆,如今在何处?”云芷目光湛然,直视翠儿。
翠儿闻言,脸上浮现愤懑之色:“都被柳夫人以‘小姐您年幼,代为保管’的名义霸占了!库房的钥匙、田庄铺面的地契,都在她手里攥着!苏夫人留下的一些心腹老人,这些年也被她寻由头发卖的打发了干净!”
云芷眼神微冷。果然如此。柳媚儿侵吞原主生母嫁妆,绝不仅仅是贪图财富那么简单。这更意味着,她掐断了原主一切经济来源和外援可能,让她只能困在这芷兰苑中,任由搓圆捏扁。
“我母亲……去的突然吗?”云芷状似无意地又问,手指轻轻摩挲着粗瓷碗的边缘。
翠儿努力回想:“奴婢那时年纪还小,刚进府不久,只隐约记得……苏夫人身子原本只是有些虚弱,后来却一日日坏下去,汤药不断,却总不见好。后来……后来就……”
她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哀伤,“府里老人私下说,苏夫人病重时,柳夫人刚入府不久,常以‘避免病气过给老夫人和老爷’为由,阻拦太医深入诊治,身边伺候的也换成了她带来的人……”
云芷的心,猛地一沉。
慢性毒药……阻拦诊治……更换心腹……
这些线索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
原主体内的慢性毒,是否从那时起就已种下?苏清婉的“病逝”,真的只是寻常病故吗?
若她的猜测为真,那柳媚儿就不仅仅是刻薄善妒,而是心肠歹毒至极了!为了上位,为了彻底掌控云家后宅,她可能早已手上沾血!
油灯爆开一个小小的灯花,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打断了室内的沉寂。
云芷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无论真相如何,眼下都缺乏实证。但生母的嫁妆,必须拿回来!那不仅是巨额财富,更是她离开云家自立、调查真相的资本!
然而,如何从柳媚儿手中夺回嫁妆?硬碰硬绝无胜算。需得从长计议,寻其破绽。
“翠儿,”云芷的声音在静夜中显得格外清晰,“府中可还有……记得我母亲,且对柳媚儿所为不满的老人?”
翠儿蹙眉苦思,半晌,眼睛微微一亮:“有倒是有一位……就是后巷看角门的赵婆子。她以前是苏夫人院子里的粗使婆子,苏夫人待下宽和,曾帮衬过她儿子。后来柳夫人掌家,就把她打发去看角门了。奴婢有时从后门出去,她还会偷偷问起小姐您的情况,唏嘘几句……只是她人微言轻,又怕得罪柳夫人,从不敢多说甚么。”
角门婆子……人微言轻,却或许是一步暗棋。
云芷沉吟片刻,自袖中取出一个小油纸包,正是今日分装好的解毒散之一。
“明日你想办法,将这个交给赵婆子。”云芷将药包递给翠儿,“就说……是故人之后的一点心意,她儿子不是常年咳嗽吗?此药或能缓解一二。不必多说其他。”
施恩不望报,但种子需先埋下。或许将来,这条线就能用上。
翠儿郑重地接过药包,虽不明白小姐深意,却知必有用处:“奴婢明日一定办好!”
夜更深了。窗外传来几声遥远的梆子响。
云芷望着跳跃的灯焰,心中计划渐明。替嫁之局要破,生母死疑要查,嫁妆要夺,每一步都艰难险阻。但既占了这具身体,承了这份因果,她便绝不会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