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空气中还带着一丝凉意。走在长长的宫道上,朱红宫墙巍峨耸立,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苏棠深吸一口气,将这紫禁城的肃穆与压抑尽数吸入肺中,化作眼底的沉静。
景仁宫门前的小太监见是她,倒是没多阻拦,只说了句“皇后娘娘方才起身,贵人稍候,容奴才通传”,便进去了。
片刻后,剪秋亲自迎了出来,脸上依旧是那副无可挑剔的恭敬笑容:“祺贵人来了,娘娘刚用了早膳,正念叨着呢,快请进。”
“有劳姑姑。”苏棠微微颔首,跟着剪秋步入殿内。
景仁宫正殿,布置得端庄大气,却隐隐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冷清。皇后宜修端坐在上首的紫檀木雕凤椅上,穿着一身绛紫色常服,头戴珠翠,仪态万千,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只是那笑意并未真正抵达眼底。
“臣妾瓜尔佳氏,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苏棠依着记忆里的规矩,稳稳地行下礼去,动作虽因虚弱稍显迟缓,却一丝不苟。
“快起来吧。你病才刚好,不必行此大礼。”皇后声音温和,抬手虚扶了一下,“剪秋,给祺贵人看座。”
“谢娘娘恩典。”苏棠在宫女搬来的绣墩上侧身坐下,姿态恭谨,“臣妾今日方能下地行走,特来叩谢娘娘日前关怀厚赏之恩。若非娘娘赏赐的老山参提气,臣妾只怕还不能好得这样快。”她语气真诚,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与柔弱。
皇后打量着她,见她脸色虽白,精神却还好,打扮得也素净,不像往日那般张扬,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讶异,随即笑道:“不过是一点心意,你能好起来就好。瞧着气色还是弱了些,还需好生调理才是。”
“是,劳娘娘挂心了。”苏棠微微低头,“臣妾年少不懂事,往日若有行差踏错之处,还望娘娘多多教诲。”她主动放低姿态,将自己摆在需要被教导的位置上。
皇后闻言,笑容更深了些:“你年纪轻,活泼些也是常情。只是在这宫里,一言一行都需谨慎,须知祸从口出。你能明白这个道理,便是好的。”
这话似是关怀,实是提醒和警告。苏棠心中明了,立刻应道:“娘娘教诲的是,臣妾定当谨记于心。”她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带上了几分恰到好处的困惑与担忧,“只是……臣妾病中昏沉,有时也在想,那日不过是淋了些雨,怎就病得如此沉重……想来还是自己身子不济,往后定当勤加锻炼,不敢再给娘娘添忧。”
她这话说得似是自责,却自然地点出了“淋雨”之事。那日去景仁宫请安,回来时天气尚可,怎会突然淋雨?原主记忆模糊,苏棠却觉得蹊跷。
皇后端起茶盏,轻轻撇了撇浮沫,语气淡然:“那日天气突变,也是常有的。你身子娇弱,往后出门让奴才们备着伞具便是。”她四两拨千斤,将事情推给了天气和原主体弱,看不出任何破绽。
苏棠心中冷笑,面上却一副受教的模样:“是,臣妾记下了。”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通报声,竟是安陵容来了。
苏棠心中一动,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安陵容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走进来,穿着半新不旧的浅蓝色旗装,发间只簪了一朵绒花并一支素银簪子,见到皇后和苏棠都在,似乎愣了一下,随即更加拘谨地行礼:“臣妾安氏,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给祺贵人请安。”
“起来吧。”皇后语气平淡,“今日倒是巧,你们都来了。”
安陵容站起身,垂手立在一旁,不敢坐下,眼神快速地、怯怯地瞟了苏棠一眼,又立刻低下头去。
苏棠看着她这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模样,心中不由感叹。这就是后期那个用香高手、心狠手辣的鹂妃?此刻还只是个备受冷眼、敏感自卑的小常在。
“安常在的气色瞧着倒好。”苏棠忽然开口,声音温和,“前几日我病着,还劳你惦记,送来了药材,还未谢过你呢。”
安陵容显然没料到苏棠会主动跟她说话,而且还是这般和气的语气,一时有些无措,连忙道:“贵人言重了,不过是些微薄之物,不成敬意……贵人身子大好了便好。”
“礼轻情意重,安常在有心了。”苏棠微微一笑,目光落在安陵容那身过于素净的衣服上,语气带着几分真诚的关切,“只是如今虽是春日,早晚风还凉,常在出门也该多添件衣裳,仔细身子。我病这一场,才知道身子比什么都要紧。”
这话说得恳切,不带丝毫嘲讽之意。安陵容猛地抬头看向苏棠,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在这宫里,除了皇后娘娘偶尔施舍的“关怀”,她听到的多是明嘲暗讽,或是无视。同为新人,富察贵人、夏冬春等人从未将她放在眼里,甄嬛和沈眉庄的关怀总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感。而眼前这位以骄纵闻名的祺贵人,竟会对她说出这样体贴的话?
皇后端着茶盏,目光在苏棠和安陵容之间缓缓扫过,眼底闪过一丝探究。
安陵容鼻子一酸,连忙又低下头去,声音微哑:“谢……谢贵人关怀,臣妾……臣妾知道了。”
苏棠见好就收,不再多言,转而看向皇后,又将话题引回谢恩和保养身子上,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句关怀。
又坐了一盏茶的功夫,苏棠便适时地露出疲态,起身告退:“臣妾不敢打扰娘娘休息,先行告退。”
皇后也未多留,温和地嘱咐她好生休息。
安陵容见状,也连忙告退。
出了景仁宫正殿,苏棠扶着景泰的手,慢慢走下台阶。安陵容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欲言又止。
苏棠停下脚步,回过头,对着安陵容又笑了笑:“安常在是要回延禧宫吗?一道走吧?”
安陵容受宠若惊,连忙点头,小心地跟了上来,却仍保持着半步的距离。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宫道。苏棠并不急着说话,只是偶尔温和地看安陵容一眼。
直到快到岔路口,苏棠才轻声开口道:“安常在,在这宫里,我们同期入宫,理应互相照应些。若日后有什么难处,或许可以来说一说,总比一个人闷在心里强。”
安陵容脚步一顿,抬头看向苏棠,眼中情绪复杂,有疑惑,有触动,更有深深的不安和戒备。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低声道:“谢贵人……臣妾……臣妾不敢。”
苏棠也不勉强,依旧温和道:“无妨,随口一说罢了。你快回去吧,风大了。”
说完,她便扶着景泰,转向了回承乾宫的路。
走出很远,苏棠还能感觉到,背后那道复杂而犹疑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里。
她知道,种子已经播下。虽然安小鸟此刻必然疑虑重重,但这颗种子只要浇灌得当,总有一天会发芽。
回到承乾宫,屏退左右,苏棠独自坐在窗前,看着庭院中刚刚吐露新芽的石榴树。
今日景仁宫之行,初步达到了目的。皇后暂时应该没有起疑,或许还觉得她经此一病,懂事了些,更好掌控。而安陵容这边,也算意外之喜,打开了一个微小的突破口。
但她不敢有丝毫放松。皇后的目光如影随形,这后宫之中,眼线遍布。她今日对安陵容说的每一句话,或许很快就会传到皇后耳中。
接下来,该如何解释这份“突然的善意”呢?
苏棠捻着手指,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或许……可以在下次给皇后请安时, 适当地透露一点:自己病中孤寂,深感无人可靠,见安常在同样势单力薄,便想拉拢一二,也好将来互为臂助,共同为娘娘效力?
这个理由,既显得她有点小聪明,懂得培养自己的势力,又将最终目的归结于“为娘娘效力”,应该能符合皇后对一枚“有利用价值且试图表忠心”的棋子的期待。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淡下来,暮色笼罩了紫禁城。殿内没有点灯,昏暗的光线勾勒出苏棠沉静的侧脸。
未来的路还很长,也很险。但她已经走出了第一步。
下一步,该好好想想,如何能“偶然”地、在皇帝面前留下点不一样的印象了。还有那个远在圆明园的孩子……四阿哥弘历,未来的乾隆,这个吸引力远比现在后宫的傲立群芳来的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