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离感像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住心脏又骤然松开。凌曜在一阵天旋地转中站稳脚跟时，脚底最先触到的是湿润松软的泥土——带着雨后特有的黏腻，混着腐烂叶片的腥甜，顺着鞋底缝隙钻进感官。下一秒，更浓烈的气息扑面而来：腐殖质在高温中发酵的闷味、不知名花朵炸开的甜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野兽腥臊，像一张潮湿的网，瞬间将他裹得密不透风。
耳边是从未听过的喧嚣。成千上万只虫豸在枝叶间振翅，鸣声尖锐得像要刺破耳膜；远处传来低沉的兽吼，裹挟着山林的震颤，不知藏在哪个幽深的角落。他抬起头，视线被层层叠叠的绿色切割得支离破碎——碗口粗的藤蔓缠着笔直的树干向上攀爬，巴掌大的彩色叶片交错成穹顶，只漏下几点金红色的光斑，在满地苔藓上晃得人眼晕。
“这次是……热带雨林？”凌曜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鼻腔立刻被潮湿的空气填满，胸口泛起细微的闷胀。他瞬间绷紧脊背，手指摸到了后腰——那里本该别着惯用的短刃，此刻却空空如也，是“深渊回廊”传送时照例收走了武器。身侧的叶燃比他更快一步，已经摆出了格斗起手式，肩背肌肉绷成流畅的线条，眼神像猎鹰般扫过四周，连头顶垂落的气生根都没放过。
“空气湿度至少百分之九十，可见度不足五十米。”凌曜压低声音，目光落在不远处一株半人高的猪笼草上。那囊状的捕虫笼里积着透明的粘液，隐约有黑色的肢体在里面微弱挣扎，不知是哪只倒霉的小兽。“小心脚下的腐叶层，可能藏着毒虫，还有头顶——”
他的话没说完，“深渊回廊”冰冷的机械音已在脑海中响起：【世界：苍翠密林。主线任务：获得“林谷部”的认可，并参与即将到来的“太阳祭”。时限：十五个自然日。】
信息简短得像一张仓促写下的便签，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感。凌曜刚要和叶燃交换眼神，左侧的灌木丛突然“哗啦”一声炸开——不是风吹动的轻响，是重物撞断枝条的脆裂声。一道棕黑色的影子带着腥风扑出，凌曜甚至看清了它颌骨外突出的两根半尺长的剑齿，泛着瓷白的寒光，而那本该覆着毛发的脊背，竟披着一层细密的暗绿色鳞甲。
是“鳞甲剑齿兽”。
它的目标赫然是看起来更“单薄”的凌曜。叶燃几乎是本能地动了，他没有硬撼，而是侧身撞向凌曜的肩膀——力道控制得刚刚好，既让两人避开了那能撕裂钢铁的利爪，又没让凌曜摔得狼狈。两人在铺满腐叶的地上滚了半圈，凌曜掌心立刻沾了冰凉的湿气，他顺势攥住一块边缘锋利的石块，目光死死锁定野兽前肢的关节——那里的鳞甲比脊背薄了一层，是肉眼可见的弱点。
叶燃已经抄起一根碗口粗的枯枝，他没有后退，反而迎着兽吼冲了上去。枯枝带着破风声直刺鳞甲剑齿兽的鼻吻——那是野兽最脆弱的部位之一。剑齿兽吃痛，发出一声震耳的咆哮，琥珀色的兽瞳里泛起凶光，前爪在地上刨出两道深沟，显然被彻底激怒了。
就在它蓄力再次扑击的瞬间，数道破空声骤然响起。“咄！咄！咄！”三支尾部缀着朱红羽毛的木矛精准地钉在剑齿兽身侧的树干上，形成一个等边三角形的威慑圈。紧接着，三声短促的呼哨划破虫鸣，树影里突然跃出几道身影——他们脸上涂着深绿色油彩，与周围的植被融为一体，身上披着鞣制过的兽皮，外面罩着编织紧密的藤甲，手里握着长矛和吹箭筒，动作轻得像林间的猿猴。
为首的是个少女，看着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身形却挺拔如松。她没有像其他战士那样弯腰潜行，而是直挺挺地站在剑齿兽对面，眼神锐利得像猎鹰锁定猎物。她突然发出一声清越的哨音，像是某种指令，其余战士立刻动了——有人投掷短矛骚扰兽眼，有人绕到兽后用藤条抽打它的后腿，配合得默契无间。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那只刚才还凶神恶煞的鳞甲剑齿兽，竟被他们逼得连连后退，最终低吼着钻进了更深的丛林。
危机解除，凌曜却没放松警惕。他握着石块的手没松，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些土着战士已经围了上来，形成一个松散的圈。他们的目光里没有善意，只有审视和警惕，像在打量两只突然闯入领地的陌生野兽。
少女走了过来。她比其他战士高出小半头，脖颈上挂着一串打磨光滑的兽牙项链，最中间的那颗牙齿泛着淡淡的红光，像是浸染过什么特殊的汁液。她停在离两人三步远的地方，目光先扫过叶燃沾了泥土的手臂——那里还留着刚才格挡时蹭到的划痕，又落到凌曜脸上，视线在他紧抿的唇线上顿了顿。
“外来的‘坠落者’？”她开口，声音清脆得像山涧的泉水，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她说的是一种叽里咕噜的陌生语言，但“深渊回廊”的力量已经自动在凌曜脑海中翻译成了清晰的字句。“我是乌羽，林谷部酋长之女。你们为何闯入我们的猎场，还惊扰了‘林神的仆从’？”
叶燃往前半步，不动声色地将凌曜护在侧后方。他刻意放缓了语气，脸上挤出一个尽可能友善的笑容：“我们无意冒犯。我们……是旅人，不小心迷路了。”他没提“深渊回廊”，也没说任务，只选了最安全的说法——在摸不清对方底细时，坦诚往往是最危险的事。
乌羽的眉梢挑了挑，显然不信。她的目光再次落到叶燃身上，掠过他绷紧的小臂肌肉，又转向一直沉默的凌曜。凌曜没说话，视线正落在她身后的一名壮汉身上——那壮汉比其他战士高大半个头，脸上的油彩画成了狰狞的兽面，此刻正皱着眉，眼神里的不满几乎要溢出来，像是在不满乌羽对“外来者”的耐心。
“迷路？”乌羽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点讥诮，却没再追问。她转身往丛林深处走了两步，又回头道：“林谷部不欢迎外来者。但‘太阳祭’期间，见血不吉。跟我回部落，由酋长和长老决定你们的命运。”
“乌羽！”她的话刚落，身后的壮汉突然低吼出声。他的声音像闷雷，震得周围的叶片都抖了抖。“这些外来者会带来不详！按传统，该把他们驱逐去毒沼！”
凌曜记得他——刚才驱赶剑齿兽时，这人投出的长矛力道最足，木矛几乎整个钉进了树干里。乌羽回头瞪了他一眼，眼神凌厉得像淬了冰：“巨石，我是这次的领队，按我的规矩来。”
被叫做巨石的壮汉攥紧了手里的长矛，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却终究没再反驳。但那股不甘的情绪，连站在对面的凌曜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不仅仅是对外来者的排斥，更像是对乌羽权威的挑战。
凌曜和叶燃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眼下显然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跟着走。两人跟上乌羽的队伍，土着战士们分散在他们前后左右，目光像探照灯似的扫着两人的动作，连他们踢到一根枯枝都会引来警惕的注视。
“那个乌羽，”凌曜压低声音，气息刚好够叶燃听见，“项链上的兽牙有能量波动，可能是部落的信物，或者……是某种力量媒介。还有那个叫巨石的，他对我们的敌意不简单，你注意到没？他看乌羽的眼神，像在看一个不合格的首领。”
叶燃点点头，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眼身后的巨石——那人正跟旁边的战士低声说着什么，时不时往这边投来一道凶狠的目光。“看来想获得‘认可’没那么容易。”他的声音也压得很低，“这个部落的水，比我们想的要深。”
话音刚落，走在最前面的乌羽突然停下了脚步。她抬手拨开面前一丛一人多高的蕨类植物，翠绿的叶片向两侧分开，露出后面的景象——
那是一片建在巨大古树上的部落聚居地。数十座木质小屋挂在粗壮的树枝上，用藤蔓编织的绳桥连接着彼此，远远看去像一串挂在绿幕上的蜂巢。而在村落中央的空地上，矗立着一根十几米高的图腾柱，柱身上刻着太阳和飞鸟的图案，顶端插着几根色彩鲜艳的羽毛，在风里轻轻晃动。
图腾柱下站着一位老者。他身形佝偻，手里拄着一根雕刻着花纹的骨杖，身上披着一件用鸟羽织成的披风。风吹动他花白的头发，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他的眼睛浑浊得像蒙了一层雾，却偏偏像能穿透层层树叶，精准地落在凌曜和叶燃身上。
凌曜的脚步顿了顿。不知为何，在被那老者注视的瞬间，他心底突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自己所有的心思，都被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看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