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舟离开的第七天,林晚秋在养殖场消毒池边收到了第一封军邮。牛皮纸信封被汗水浸得发软,邮递员小张低声说:“是转运站捎来的,听说前边炮火猛,信都攒在一块儿了。”
信封上一片空白,没有留下任何字迹或落款,仿佛这封信是凭空出现的一般。然而,在信封的封口处,却有一朵用钢笔描绘的简笔梅花,虽然线条简单,但却栩栩如生,仿佛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这朵梅花,让林晚秋的心头猛地一震。她立刻认出了这个图案,那是他们新婚那年冬天,她在他的日记本扉页上画过的。当时,他们还年轻,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期待。她用那支钢笔,轻轻地勾勒出这朵梅花,希望它能像他们的爱情一样,在岁月的流转中绽放出美丽的花朵。
林晚秋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她紧紧捏住信封,仿佛生怕它会突然飞走。她慢慢地走到饲料棚的后头,那里比较安静,没有人会打扰她。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稍微平复一下,然后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挑开糨糊粘连的封口。
信纸是从作战日志上撕下的方格纸,字迹比平时潦草,仿佛在颠簸的军车上写成:
“晚秋:见字如面。罐头已分到尖刀连,战士们说肉香像老家年味儿。我留了一罐,等胜利那天开......”
字句到这里被水渍晕开,下一页才透出些许沉重:
“这边伤员比预想多,卫生员不够用。想起你教过的止血穴位,昨日给个小战士按合谷穴,竟真缓了血势。若你在......”
最后半页笔锋突然收敛,变成工整的汇报体:
“冬冬的算术作业我检查过了,错题在第三页。你肩周炎勿碰冷水,存折在五斗橱第三件毛衣里。另:腊梅该施肥了。”
林晚秋把信纸按在心口,闻到硝烟与野兰草混杂的气息——那是他总揣在衣兜里的草药包。转身时见周婷婷站在料堆旁,眼眶通红地问:“晚秋,能帮我看封信吗?建国写的...有些字被血糊住了。”
她们坐在麦秸垛后头,对着那封染血的家书逐字辨认。当读到“负伤不重,勿念”时,周婷婷突然抓住林晚秋的手:“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伤得很重?他从前负伤都说‘轻伤不下火线’...”
在一个春雨绵绵的傍晚,更多的军邮如往常一样被送达了家属院。这些信件承载着远方军人的思念和牵挂,也成为了家属们与亲人之间情感联系的纽带。
林晚秋,这个善良而热心的女人,不知从何时起,成为了家属院的“读信人”。每当夜幕降临,她总是会准时出现在养殖场的值班室里,点亮那盏昏黄的灯,然后一封封地打开那些来自远方的信件。
每一封信都像是一个故事,有的充满了对家人的思念,有的则是对生活的描述。马桂兰的儿子在信中夹着一朵晒干的木棉花,他说南疆的天气炎热,这朵木棉花是他在巡逻时偶然发现的,觉得很漂亮,就想寄给妈妈。赵嫂的丈夫在来信中包裹着一只用弹壳做成的和平鸽,那是他在战场上用废弃的弹壳精心制作的,代表着他对和平的渴望和对家人的祝福。
还有一个新兵,他偷偷地在信封里藏了一片芭蕉叶,上面用细针刻着“妈妈我长大了”。这简单的几个字,却蕴含着无尽的情感和成长的喜悦。
林晚秋静静地读着这些信件,感受着字里行间的温暖和力量。她知道,这些信件不仅仅是文字的传递,更是军人们对家人深深的眷恋和牵挂。而她作为“读信人”,则肩负着将这份情感传递给每一个家属的重任。
这夜林晚秋正帮人写信封,冬冬举着蜡笔画冲进来:“妈妈!我梦见爸爸在吃罐头!”孩子画纸上,穿军装的小人坐在罐头堆里,天空飘着梅花雨。
她忽然想起什么,翻出陆沉舟留下的铁皮盒。那张裁剪过的合影背后,不知何时多了一行铅笔小字:“知君用心如日月”——这是她去年抄在笔记本上的汉乐府诗句。
眼泪砸在铁盒上时,窗外传来急促刹车声。宣传干事抱着个炮弹箱跑来:“前线物资车带回的!陆营长嘱咐必须亲手交你。”
箱里装满战士们用罐头盒改造的物件:有子弹壳拼成的“春”字,有坦克履带片磨成的相框,最底下是个带着弹孔的“拥军牌”罐头盒,内壁刻着四行诗:
“春风不度玉门关,罐香却绕老山巅。
莫道征衣霜雪重,家书抵金万重山。”
落款是“全体尖刀连”。林晚秋抚过弹孔边缘,在罐底摸到粒东西——用油纸包着的相思豆,豆壳上烫着两个小字:“盼归”。
她连夜把炮弹箱抬到养殖场,周婷婷见状翻出红布赶制锦旗,马桂兰带着妇女们缝千针荷包。当启明星升起时,林晚秋在回信里夹了片腊梅瓣,又添上冬冬新画的全家福:画上的陆沉舟戴着她用草药缝制的香囊,香囊里藏着最新研制的止血粉。
第二天送军邮的车队出发时,整个家属院都来送行。林晚秋站在白杨树下,看见每辆车篷都系着红布条,像一条条逆风飞向战场的赤练。
很多年后她仍记得,那天晨雾中有鸟群掠过,羽翼划破天际的声音,像极了无数家书翻动的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