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琪那身素白衣裙,在昏黄光线下泛着清冷如玉的光泽,临窗而立,目光穿透那层薄薄的窗纸,望向外面沉沉如盖,仿佛永无止境的浓重夜色,目光锐利得像是两柄刚刚出鞘的寒刃,誓要劈开这无边的黑暗,从绝望的深渊里,硬生生抠出一丝渺茫的曙光。
良久,她缓缓转身,面对病榻上形容枯槁,气息奄奄的父亲张永良,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苦涩,更多的却是一种孤注一掷,押上所有筹码的决然,坚定地说道:“父亲,女儿想赌一把。就赌这位天林公子,是我们张家眼下唯一的变数,也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话音在寂静得只能听到灯花轻微爆裂声的书房里回荡,撞击着紫檀木书架冰冷坚硬的表面,发出空洞而苍凉的回响,更衬得这方天地死寂无比。
她顿了顿,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说服眼前唯一的亲人,亦然是在说服自己,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坚定内心道:“或许这很冒险。但父亲,我们还有选择吗?坐以待毙是死,奋力一搏,或许还有那。一线生机”。
书房内再次陷入死寂般的沉默,连空气仿佛都凝固。
“啪!”
灯花又是一次轻微的爆裂,在这极致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夜风不甘寂寞地穿过雕花窗棂的细微缝隙,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如泣如诉,如同为日渐倾颓的张家提前奏响的哀乐,缠绕在心头,驱之不散。
张永良躺在柔软却冰冷的灵狐绒毯上,即便这世间难得的暖物,也掩盖不住他身躯急剧的消瘦与生命的流逝,看着女儿单薄却挺得笔直,仿佛能承载万钧重量的背影。
在那漆黑夜色与昏黄灯火的交织映衬下,那道身影显得如此脆弱,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将其吹折;却又如此坚韧,如同绝壁岩缝中历经千年风霜雪雨而不倒的青松,根系深深扎入岩石,倔强又沉默地迎向一切风雨。
他知道,女儿真的长大了。
也被这残酷的现实逼迫着,用她那尚且稚嫩的肩膀,扛起了本不该由她一介女子承担的重担,整个家族的兴衰存亡。
而他,这个曾经意气风发,执掌家族权柄,一言可定无数人生死的家主,如今却只能像个废人一般躺在这里,眼睁睁看着家族滑向深渊,非但不能力挽狂澜,反而成了她的拖累。
甚至连放手一搏,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力气,都被那侵入骨髓,诡异莫名的气息侵蚀殆尽。
无尽的愧疚,悲哀与愤怒,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疯狂地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让他每一刻都备受煎熬,每一口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痛苦与不甘。
“哎”
张永良深深地叹息一声。
那叹息声中充满了英雄末路的苍凉,与力不从心的无尽无奈,仿佛瞬间抽干了他最后的精神支柱,连眼眸中残存的光彩都随之黯淡了几分,最终化为认命般的疲惫,声音微弱,却异常清晰,带着看透命运的苍凉,感叹道:“是啊。我们,还有选择吗?罢了,罢了。你既已将他们请入府中,木已成舟,便依你的想法去做吧”。
他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目光浑浊却依旧残留着昔日的锐利余晖,叮嘱道:“但切记,凡事留三分心眼,未虑胜,先虑败。尤其是对那齐天,不可全信,亦不可不用。尺度拿捏,关乎存亡,更关乎你自身安危。那张顺,暂且不要打草惊蛇,暗中监视,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背后还有谁在指使,顺藤摸瓜,方能一网打尽。一切,一切以保全你自己为最紧要之事”。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般的痛楚与决绝,说道:“张家可以亡。但你。你要活着”。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咬着牙,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从齿缝间一点点挤出来的。
那不再仅仅是一个家主对继承人的嘱托,更是一个父亲,在家族命运与骨肉亲情之间,做出的最深沉无私,超越了一切兴衰荣辱的担忧与挚爱。
“是,父亲。女儿谨记”,张琪没有回头,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眶中已有滚烫的泪意上涌,却被她强行逼了回去,化作眼底深处更加坚定的寒芒,与不屈的决意,回应道。
此刻,她不能软弱,不能退缩。
她是张家最后的希望,是父亲在绝望中唯一的寄托。她的肩上,扛着整个家族的命运,以及父亲心中的牵挂。
家主书房外的回廊,阴影幢幢,仿佛连月光都刻意避开了此地。
张顺脚步轻缓得如同猫爪落地,无声无息,脸上挂着几十年如一日、恰到好处的恭谨表情,如同戴着一副量身定做的面具。
但若细看,便能发现他眼底深处那一丝难以察觉的游离与算计,如同平静湖面下暗藏的致命漩涡,随时准备将人拖入深渊。
就在书房内陷入沉默之际,门外适时响起了他熟悉而恭敬的声音,此刻听来,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意味,精准地打破了内里凝重的气氛,喊道:“家主,小姐,老奴已按小姐吩咐,将府中今夜巡防,与明日庶务暂时安排妥当。另外,厨房备了上好的安神灵气汤,小姐一路劳顿,心力交瘁,可要现在送来?”。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房内,也打断了父女间最后的温情嘱托。
张琪迅速而隐蔽地,用手指擦去眼角那一点即将夺眶而出的湿润,脸上瞬间恢复了平日的清冷与疏离,所有情绪都被收敛得滴水不漏,仿佛戴上了一张完美无瑕,冰冷坚硬的面具。
她转身,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任何波澜,语气淡然如水,回应道:“有劳张叔费心,灵药汤稍后送到我房中即可。父亲需要静养,若无要事,不要让人来打扰”。
“是,老奴明白”,张顺的声音在门外停顿了一下,似乎还想探听什么,但最终只是恭敬地回应道。
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在走廊尽头的黑暗中,如同暗影滑过,无声无息。却在这沉沉的夜色中,留下了满室的猜疑、警惕,以及冰冷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