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硝烟味尚未被风吹散,混合着血腥、焦糊和雨后泥土的气息,构成了黄昏街战后特有的、沉郁而刺鼻的底色。

但在这片满目疮痓、断壁残垣如同巨兽尸骸般林立的废墟之上,一种新的、名为“秩序”的力量,正如同最为坚韧的藤蔓,开始从无数裂缝与焦土中顽强地生长出来,试图缚住混乱的伤口。

逐火之蛾,这个以对抗崩坏为终极目标的庞大军事组织,此刻正扮演着多重且复杂的角色:占领军、救援队、临时政府,乃至……渺茫希望的播撒者。

在昔日“毒蛹”控制区边缘,一个侥幸在战火中保存下结构的大型仓库外,临时拉起的、带着倒刺的铁丝网将其冰冷地分割成数个区域,象征着隔离与管制。

大量投降的“毒蛹”成员,如同被抽去灵魂的提线木偶,衣衫褴褛、神情麻木地排着蜿蜒的长队,在逐火之蛾士兵警惕的目光注视下,缓慢向前移动,接受最初的登记与筛查。

空气中弥漫着汗臭、血污和绝望的气息。

“姓名?原属部门?” 一名年轻的文职军官坐在简易折叠桌后,声音因连续工作而有些沙哑,但他依旧强迫自己保持着程式化的冷静与效率。

他面前站着的,是一个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眼神流露出凶悍的男人,即使此刻落魄,那股戾气也未完全消散。

“黑牙,第三小队。”男人瓮声瓮气地回答,下意识地想挺直那属于精英卫士的腰板,这个动作却牵动了腹部的伤口,让他疼得咧了咧嘴,额角渗出冷汗。

军官在便携式数据板上快速记录着,头也不抬地继续用平稳的语调询问标准问题:“是否直接参与过针对平民的无差别袭击、非法人体实验,或策划、执行大规模破坏性行动?”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锤子一样敲在对方心上。

黑牙的眼神难以察觉地闪烁了一下,似乎有血腥的画面在脑中掠过,但最终都化为一片更深的黯淡,他摇了摇头,声音低沉:“……没有。我只是个听命令的打手,负责……对付你们的人。”

“到那边去,b区。”军官抬起手,用笔指了指不远处另一个由更多武装士兵把守的帐篷入口,语气不容置疑,“接受进一步的身体检查和基因序列核对。提醒你,隐瞒重大罪行一旦后期核查出来,根据《泛人类文明战时临时管理条令》,后果自负。”他的目光终于抬起,与黑牙对视了一瞬,那里面没有情绪,只有规则的冰冷。

黑牙沉默地点了点头,拖着脚步走向b区。

不远处,b区的帐篷里,气氛更加凝重。军医和技术人员正忙碌着。抽血、全身扫描、神经反射测试……流程机械而高效。

一名戴着厚厚眼镜、发际线堪忧的技术员盯着屏幕上滚动的基因数据流,对身边的同僚低声耳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基因嵌合度普遍超标基准线300%以上,大部分体内植入了多种控制芯片和未经安全验证的生物强化单元……神经系统也有不同程度的改造痕迹。真是群……可怜的怪物。”

“也是群极度危险的怪物。”他的同僚,一个面容冷峻的女性技术官,头也不抬地冷冷回应,她正检查着一份生理报告……

“按照《泛人类文明战时临时管理条令》第七章第四十二条,他们将被统一送往隔离营,进行至少六个月的严密观察、强制性心理评估与重建,以及……高强度的强制劳动。其中拥有有价值技能的技工,或者知晓某些技术的低级研究人员,可能会被甄别出来,有机会戴罪立功。至于那些手上明确沾满无辜者鲜血的……” 她没有说下去,只是抬起手,在自己的脖颈前,做了一个干净利落的横切手势,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重型工程机械的轰鸣声开始取代曾经的炮火与爆炸,成为黄昏街这片废墟之上新的、象征着重建的主旋律。

巨大的、涂着逐火之蛾徽记的“泰坦”级拆迁机甲,用它精密的液压钳和破碎锤,小心翼翼地清理着坍塌的楼板与扭曲的钢架,每一次动作都力求稳定,生怕伤及瓦砾之下可能存在的、微弱的生命之火。

受过专业训练的搜救犬,在驯导员的带领下,灵敏地在瓦砾堆中穿梭、嗅探,穿着亮橙色救援服的人员紧随其后,时刻准备着响应。

“这里!生命探测仪有反应!信号微弱但稳定!” 一个脸上沾满灰尘的救援队员突然大声喊道,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变调。

他的团队成员立刻如同听到发令枪般围拢过来,放下重型工具,开始用徒手和轻便工具,像考古学家对待珍贵文物般,一点点、极其小心地清理着覆盖在上方的碎石和断梁。

每一秒都显得无比漫长。

另一边,临时搭建的、充满各种显示屏和数据线的指挥帐篷里,从后方紧急抽调来的城市规划师、土木工程师和环境专家们,正对着三维立体投影上那片触目惊心的红色(重度损坏区)和黄色(中度损坏区)激烈讨论,声音嘈杂。

“优先序列必须明确!恢复基础供水、供电和建立基础医疗网点!这是‘生命线’,必须最先打通!没有水电气,一切重建都是空谈!”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工程师用力敲着投影桌,语气斩钉截铁。

“核爆中心区形成的天坑怎么办?虽然那位……‘首席’清理了辐射,但地质结构极其不稳定,存在持续塌陷和有害气体溢出的风险!我建议立刻设立永久隔离带,作为远期生态修复与特殊废料填埋处理区,短期内禁止任何人员靠近!” 地质专家指着那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黑色区域,眉头紧锁。

“当务之急是人的安置!我们需要至少能容纳五万人的临时安置点,标准必须严格按照新颁布的《占领区临时居住与卫生管理条例》执行,确保最基本的防疫、卫生和安全条件!不能再爆发瘟疫了!” 负责民生事务的官员语气焦急。

在已经被清理出来、平整夯实、准备建设大规模临时安置点的一片空地上,长长的队伍无声地蜿蜒着。

这些是幸运地从地狱中生还的黄昏街居民,他们穿着破烂的衣物,脸上覆盖着尘土与疲惫,眼神大多空洞,仿佛还未从接连的噩梦中完全清醒。

他们排队领取着逐火之蛾配给的基础食物压缩块、瓶装饮用水和御寒的毛毯。

队伍中,一个抱着脏兮兮、耳朵缺了一只的兔子玩偶的小女孩,仰起头,怯生生地拉了拉正在分发物资的一名年轻士兵的裤腿,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叔叔……我们以后……还能回家吗?我的小熊……还在家里……”

年轻的士兵看着小女孩那清澈却充满不安的眼睛,又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向远处那片曾经是密集居民区、如今只剩扭曲钢筋和破碎混凝土的瓦砾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深深吸了口气,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小女孩平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力量和确定:“会的,小妹妹。我向你保证。我们会帮你们,在这里,建一个更安全、更坚固的新家。比原来的还要好。”

他指了指身后正在搭建的临时板房框架。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紧紧抱住了她的兔子玩偶。

临时搭建的野战医院区域,人满为患,消毒水的气味浓郁到刺鼻,却也无法完全掩盖伤口腐烂和排泄物的异味。

这里是与死亡赛跑的另一处前线。医生和护士们脚步匆匆,脸上带着长期缺乏睡眠的疲惫,但手上的动作依旧精准、迅速。他们处理着各种惨烈的伤势——枪伤、爆炸造成的撕裂伤、烧伤、辐射病初期症状,更多的是因长期营养不良、精神恐惧和过度劳累导致的多器官功能衰竭。

“优先处理重伤员!三号手术台需要血浆!o型血库存告急!联系后勤指挥部,紧急调运!快!” 满头银发的主治医生,他的白大褂上沾着星星点点的血渍,声音如同砂纸摩擦般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在拥挤嘈杂的帐篷里回荡。

在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一个年轻的护士正蹲在地上,轻声细语地安抚着一个因为即将进行清创手术而吓得浑身发抖、哭泣不止的小男孩。

她的防护服上还沾染着之前处理伤员时留下的暗红色血迹,与她那异常温柔、坚定的眼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怕不怕,姐姐在这里陪着你,就像玩游戏一样,闭上眼睛,数到十,很快就好了……”她握住男孩冰凉的小手,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

除了身体上看得见的创伤,无形的心理干预也在同步艰难地进行着。

一些受过专门培训的文职人员和心理医生,开始在安置点内主动与幸存者,尤其是那些在灾难中失去了所有亲人、眼神空洞得如同人偶一般的孩子们进行交流。

“试着画出来,把你心里的感觉,不管是害怕、难过,还是想念,都画出来。没关系,这里很安全,想画什么都可以,没有人会笑话你……” 一位声音柔和的女心理辅导员,将一盒彩笔和几张白纸,递给一个独自蜷缩在角落、已经沉默了一整天的男孩。男孩犹豫了很久,才慢慢地、试探性地伸出了手。

在安置点的某些角落,甚至开始出现了一些由幸存者自发组织的、微小的社区活动雏形——有人用捡来的废弃木板和砖块,搭建了一个摇摇晃晃却充满心意的简易书架,上面摆上了逐火之蛾救援物资中提供的少量书籍,吸引了几个人驻足……

几个老人聚在一起,借着昏暗的灯光,用配给的布料默默地缝补着衣物,针脚细密,仿佛在缝合内心的创伤……

还有几个稍微恢复些活力的年轻人,在空地上教一群孩子们玩一些简单的、不需要任何器材的追逐游戏,孩子们偶尔发出的、短暂而脆弱的笑声,在这片废墟之上,显得格外珍贵。

生命的韧性,就如同石缝间挣扎求存的小草,在绝望的焦土上,悄然萌发出稚嫩而动人的绿芽,微弱,却蕴含着不屈的力量。

在临时作为前线指挥部的一栋相对完好、可以俯瞰大片区域的高层建筑天台上,凯文迎风而立,深色的外套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冰蓝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视着下方那片如同巨大伤疤、却又开始显现生机的土地,各种数据和分析在他脑中飞速运转。

就在这时,他戴着的私人通讯终端发出柔和的提示音,随即,一个熟悉而活泼的声音直接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一丝狡黠和亲昵:

“凯文~在干嘛呢~有没有想我啊~? 这边的天空可是很晴朗哦,不像你那里,灰扑扑的。” 是爱莉希雅。

凯文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目光依旧停留在下方的重建场景,淡淡地回应,声音透过通讯器传递过去,听不出什么波澜:“在想这一片需要投入海量资源重建的废墟,和数万需要安抚、治疗、监管,并且对未来充满不安的人口……”

“哎呀呀~你呀,什么时候能把你那过度负责的大脑稍微关掉,把自己当成一个也需要休息和想念的‘普通人’来看待呢?” 爱莉希雅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的嗔怪,却又充满了理解。

凯文沉默了片刻,避开了关于“普通人”的话题,转而问道:“你那边……还好吗?” 他的询问依旧简洁,但熟悉他的人能听出那细微的、不同于往常的关切。

通讯那头,爱莉希雅似乎愣了一下,随即传来她带着惊喜的轻笑声:“哇~!我们伟大的凯文首席居然学会主动关心人家了~?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呢!难得啊难得~”

她调侃了几句,然后语气变得轻快而温暖,“我这边还不错哦!虽然也经历了不少麻烦,但大家对于重建家园的热情很高呢~充满了希望!”

爱莉希雅随即又兴奋起来,话题跳转得飞快,“不过说真的,凯文,你最后把那些核爆产生的辐射‘吃掉’是怎么做到的?那可是连最先进的净化设备都头疼的核辐射!也太厉害了吧!快告诉我秘诀!”

凯文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得没有一丝涟漪,带着他特有的、能把天聊死的气质:“方法比较特殊……教了你也学不会。”

“得,队长又开始了,经典卖关子。” 一个充满元气、略带抱怨的少女声音强行插入了这条通讯频率,是九霄……

“不过这次真是险,本救世主伟大的征途差点就在这儿提前宣告剧终了!还好有队人这么个‘人形天灾’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 她的语气虽然夸张,但那份后怕与感激是真实的。

仿佛打开了某个开关,通讯频道里瞬间变得热闹起来。

温蒂,辉火,科斯魔,樱……等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了这个通讯频道……

“凯文!这么无聊的事情……你把我从我的环球旅行中紧急召回来干嘛?我的沙滩、阳光和冰镇果汁啊!全都泡汤了!”

“凯文…你也不知道抽空来看看我!!打仗需要出力的时候想起我来了??”

“队长!!你没事吧?我们这边刚处理完一批游荡的崩坏兽,这边动静闹得超级大!”

“凯文……”

“凯文老大!!太帅了!”

一时间,凯文的私人通讯频道里如同炸开了锅,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关心、抱怨、崇拜、调侃……吵得不可开交。

即使隔着通讯器,也能想象出凯文此刻那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可能出现的、极其细微的、名为“无奈”的裂痕。

“爱莉希雅~” 凯文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想用严厉的语气制止这场混乱,但一说出口,呼唤那个名字时,语调却不自觉地放缓了些许,甚至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近乎于“求助”的意味。

“是可爱又迷人的粉色妖精小姐干的哦~?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让大家一起关心一下我们的首席大人,不是很好吗?”

爱莉希雅的声音带着计谋得逞的得意和欢快,毫不客气地承认了自己是这场“通讯风暴”的始作俑者。

就在这难得的、充满烟火气的喧闹几乎要淹没一切时,一个更高优先级、带着加密标识的通讯请求强行切入,覆盖了所有杂音,频道内瞬间恢复了寂静。

是来自莱茵哈特前敌总指挥的正式报告。

莱茵哈特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沉重、疲惫,带着经过精确统计后的冰冷数字所带来的压迫感:

“凯文首席,初步战损与战果评估报告已经整理完毕……结果出来了。” 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如何汇报那沉重的代价,“这一次‘烈日’行动,我们……损失了75,418名优秀的战士。其中确认阵亡58,921人,重伤不治……16,497人。各型无人机,包括叛变后被摧毁的,损失总数达到361,455架。其余各类主战坦克、装甲运兵车、自行火炮、固定防御平台等军事设备,损失数量均已破万……”

一连串的数字,如同冰冷的铁锤,敲打在寂静的频道中,也敲打在每一个能听到这份报告的人心上。先前那片刻的轻松氛围荡然无存。

莱茵哈特继续汇报,语气转而带上了一丝复杂的意味:“但是,我们成功拿下了整个黄昏街城市废墟群及其周边辐射区域,总面积接近1.1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彻底拔除了‘毒蛹’这个盘踞多年的毒瘤。并且……在清理和搜救过程中,我们找到了很多具有特殊能力或体质的人员,他们大多是被‘毒蛹’囚禁或进行过实验的对象,目前已被紧急且妥善地护送回了总部,交由相关部门接收评估。”

他的声音在这里变得更加凝重:“其中,有一位自称名叫阿波尼亚的修女,来自当地已被摧毁的南区疗养院。她……有些特殊,其存在本身似乎就能带来一种不同寻常的‘平静’力场。梅比乌斯博士初步接触后,强烈建议您返回总部后,亲自关注一下此人。”

莱茵哈特最后补充道,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棘手感:“另外,我们找到了千劫先生……不过……他目前的状况,可能比我们预想的还要……不稳定。”

………………

不久之前,那则标注着“生物危害紧急处理”的指令,如同冰冷的铁楔,钉入了樱的通讯终端。

指令内容残酷而直接:阿波尼亚疗养院的幸存者,八成以上已感染高浓度崩坏能,病程进入终末期,无药可救,且自身已成为高强度污染源。

上级命令:即刻“彻底处理”,以阻断扩散,确保重建区安全。

字里行间,浸透着逐火之蛾在面对不可控灾难时,那标志性的、摒弃情感的效率,每一个字符都仿佛带着血腥的重量。

樱默默阅读完毕,紫色的眼眸深处,一丝极淡的、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所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又迅速平复,最终回归于惯有的、深不见底的平静。

她关闭界面,站起身,纤细却稳定的手轻轻整理了一下腰间那柄名为「冰狱寒天」的太刀。刀鞘上传来的、常年不化的冰冷触感,像是一种锚定,让她那因命令内容而微微纷杂的心绪重新安定下来。

她没有去向凯文汇报。这是直接下达给她的任务,是她的职责,无需赘言,也无需分担。

她只是无声地、如同融入了阴影般,离开了嘈杂的临时指挥部,身影在夕阳那拉得漫长、如同血色绸缎般的余晖中,向着那片被划定为“高危隔离区”的区域,悄然掠去。

高危隔离区:绝望的温床

这里位于黄昏街废墟的边缘,原本是一处堆放杂物的废弃仓储区,此刻却被层层荷枪实弹、穿着全封闭防护服的士兵严密把守。

醒目的红色警戒带如同伤口缝合线般缠绕着区域外围,不断闪烁的、带有骷髅头和生物危害标志的灯光,将一种不祥的预感投射在每个人的视网膜上。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刺鼻的消毒水气味,但这股人工的、试图净化一切的味道,却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从隔离区内部隐隐传来的、一种甜腻中带着腐朽的、如同大量花朵在密闭空间内糜烂发酵的特殊气味——那是高浓度崩坏病晚期患者身上散发出的、令人作呕的“死亡芳香”。

樱在入口处无声地显现,出示了电子指令。守卫的士兵看清屏幕上的内容和那个猩红的“执行”印章后,眼神瞬间变得复杂,敬畏、恐惧,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悯交织在一起。

他们沉默地、动作略显僵硬地打开了那扇沉重的、仿佛隔绝阴阳的隔离门。

门内,是另一番地狱景象。

简陋的军用帐篷连绵起伏,如同一片匆忙建立的坟冢。

但里面传来的,并非伤员的痛苦呻吟,而是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仿佛野兽濒死前的低沉嘶吼、精神彻底崩溃后的无意识呓语、以及那令人牙酸、仿佛随时会断裂的、骨骼与肌肉正在发生恐怖畸变的“咔嚓”声。

一些帐篷的帆布上,甚至清晰地映出了内部人形生物正在扭曲、变异、长出非人肢节的恐怖影子,如同皮影戏上演着最黑暗的剧目。

少数几个尚且保留着一丝清醒意识的感染者,蜷缩在帐篷的角落,眼神空洞地透过缝隙望着外面灰蒙蒙、被夕阳染上不详红色的天空。

他们的皮肤上已经浮现出蛛网般蔓延的暗紫色纹路,身体的某些部位——或是手指异化为利爪,或是关节反向扭曲——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异化特征。

他们看到了走进来的樱,看到了她那身代表着秩序与力量的逐火之蛾制服,更看到了她腰间那柄散发着凛冽寒气的太刀。

他们似乎瞬间明白了这位“访客”的来意,眼中最后一点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光芒,彻底熄灭了,只剩下一种认命的、死寂般的麻木,默默地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樱的脚步很轻,轻得如同猫科动物捕猎前的潜行,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她行走在帐篷之间狭窄而泥泞的通道上,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冷静地、逐一地扫过每一个需要被“处理”的目标。

她的心,早已在一次又一次类似的任务中,被自我强制冰封,将所有的怜悯、不忍与属于正常人类的道德挣扎,都深深地、牢牢地封锁在坚冰之下。

必要的牺牲,为了更多人的生存。 这个冰冷而残酷的逻辑,是她能够继续挥动手中之刃的唯一支撑,她早已明白,也早已……被迫习惯。

她在一个不断剧烈晃动的帐篷前停下。

里面,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正用已经变得尖锐、覆盖着角质层的手指,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喉咙,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

他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完全不属于人类的声响,原本清亮的眼神此刻浑浊不堪,充满了原始的、对一切活物的攻击欲望。

樱的手,平稳地握上了「冰狱寒天」那缠绕着防滑绷带的刀柄。

没有迟疑,没有宣言,甚至没有一丝杀气的泄露。

锃——!

刀光,如同暗夜中毫无预兆撕裂天际的幽蓝闪电,速度快到超越了视觉的捕捉极限!

极寒的刀气精准地、以毫米级的控制力,掠过了少年那正在异化的脖颈。

没有预想中的鲜血喷涌,因为在「冰狱寒天」的刀刃触及皮肤的瞬间,极致深寒的能量已然将伤口、血管、神经乃至内部的所有生机,在一微秒内彻底冻结、瓦解、化为虚无!

少年那疯狂扭曲的动作骤然僵直、停止,眼中的狂暴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身体失去了所有力量,软软地向前倒去,“噗通”一声轻响,摔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的体表,覆盖上了一层晶莹的、极薄的白霜,面容甚至带着一丝异变消退后的平静,仿佛只是陷入了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沉睡。

樱没有停留,甚至没有多看那具迅速冷却的躯体一眼。

她的身影如同在死亡之舞中穿梭的幽灵蝴蝶,步伐精准、节奏稳定地移动到下一个发出异响的帐篷,锁定下一个在痛苦中沉沦的目标。

刀光再闪!如同死神的叹息,幽蓝而致命。

又一个在变异痛苦中挣扎的感染者,无声无息地倒下,成为了统计数字中的一个,也成为了樱内心深处、那冰层之下又一道细微的裂痕。

她的动作快得惊人,效率高得令人心寒。每一次拔刀、挥斩、归鞘,都如同最精密的机械重复,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没有一刻的犹豫与停滞。

冰冷的刀光在这片被绝望笼罩的隔离区内不时亮起,每一次幽蓝光芒的闪烁,都意味着一个被崩坏折磨的灵魂得到了强制性的解脱,一个危险的污染源被从物理层面上彻底抹除。

空气中,那股甜腻腐朽的崩坏病气味,似乎渐渐被一种更纯粹的、属于万古不化冰川的凛冽寒气所压制、所取代。

偶尔,在刀光落下前,会有尚未完全被疯狂吞噬的感染者,用尽生命中最后的力气和清醒,向她投来种种目光——有刻骨铭心的怨恨,有源自本能的恐惧,也有……无声的、令人心碎的哀求。

但樱的眼神,始终平静得如同西伯利亚最深处的冰湖,倒映着这一切,却不起丝毫波澜,仿佛她只是在执行一件与自身情感完全绝缘的、冰冷的日常工作。

只是,若有人能近距离仔细观察,会发现她那始终紧握着刀柄的、戴着黑色半指手套的手指,因为过于用力,指关节已然微微泛白,泄露了那冰封外表下,并非全然的麻木。

清理工作,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寂静与一种近乎残酷的高效中,稳步推进着。

当最后一个帐篷内那令人不安的嘶吼与变异声也彻底消失,整个隔离区,陷入了一种比死亡更深沉的、绝对的死寂。

连风似乎都停止了流动,仿佛不忍打扰这片刚刚被强行归于“宁静”的土地。

少女独立于这片死寂之中,缓缓地、带着某种近乎仪式感的庄重,将「冰狱寒天」归入刀鞘之中,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她微微垂下眼帘,为眼前这片由她亲手造就的、覆盖着白霜的猩红结局,进行着无人目睹的、内心的默哀。

几朵不知从何处而来、亦或是她随身携带的、散发着微弱蓝光的透明小花,被她轻轻放在脚边的空地上。

这是她唯一的、无声的祭奠。

“看来,任务已经结束了。”她心中默念,一种沉重的疲惫感,并非源于身体,而是源于灵魂深处,悄然弥漫开来。一抹不知从何处缝隙透进的、最后的夕阳余晖,如同舞台的追光,恰好照亮了她那精致却毫无血色的侧脸,映照出她眼中那深藏不露的倦怠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空洞。

她又背负了新的罪业,沉重得足以让常人崩溃。

但与此同时,那种无法治愈、只会带来更多痛苦的绝望疾病,也已经被她以最决绝的方式,永远地扼杀在了这片隔离区之内。

她习惯性地做完这一切,准备转身离去,将这片死寂留给即将到来的专业清理小组。

“为什么?”

一个低沉、沙哑,仿佛压抑着无尽怒火与某种更深沉情绪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她身后响起。

少女悚然一惊!以她的感知能力,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有人靠近!她瞬间转身,肌肉绷紧,右手再次按上了刀柄,紫色的眼眸锐利如鹰隼,投向声音的来源。

只见一个男人,正盘腿坐在不远处一个空置的、阴影笼罩的木箱上。他穿着一身略显破烂的深色衣物,脸上戴着一张做工拙劣、甚至有些粗糙的木质面具。

那面具的样式,极其怪异,仿若一张因极致愤怒而扭曲到变形的面孔,空洞的眼眶后,是两团仿佛在燃烧的、暗红色的光。

——他刚才就在这里吗?为什么我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存在?少女心中警铃大作。更让她心惊的是,眼前的男人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并非容貌,而是那种特殊的、如同实质般的气息。像是某种被激怒的、蛰伏于丛林深处的顶级猛兽,凶恶、狂暴、充满了毁灭一切的杀意,但偏偏这一切又被他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意志力强行压抑着,呈现出一种极度不稳定的、寂静无声的状态。

仿佛他整个人,就是一座即将喷发的、却被人为封住了火山口的活火山,又像是一座堆满了尸骸与怨念的、古老而血腥的祭祀场。

“这个声音……”少女蹙起秀眉,记忆深处某个被尘封的角落似乎被触动,与眼前这个危险的身影开始重叠。

她认出了对方,在执行凯文提供的资料中,但更大的疑惑随之涌上……

“不对……刚才那一刀,我确认没有失手,你应该已经……”她指的是之前清理过程中,似乎有过类似气息的目标,被她果断处理了。

“是我在问你,女人。”男人打断了她,声音如同砂石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将那三个字重复了一遍,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为、什、么?”

“……”樱沉默了一下,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她选择了最直接、也最符合逻辑的回答,尽管这回答冰冷得如同她手中的刀……

“他们感染了崩坏病,晚期,无药可救。他们是这个区域目前唯一的、也是最大的活性传染源。”

她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只有这样处理,才能阻止崩坏能进一步扩散,让……更多的人活下去。”最后半句话,她说得极其轻微,仿佛连自己都说服得有些艰难。

“……”男人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那面具后的暗红目光,如同烙铁般灼烧着樱。周围的空气仿佛因他的沉默而变得更加粘稠、沉重。

良久,他才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得仿佛来自地底:“……外面那些,是你什么人?”

他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似乎意有所指,又似乎只是在确认某种猜测。

樱没有回答。

她不知道这个男人指的是谁,是逐火之蛾的同僚?还是那些等待重建家园的幸存者?抑或是……更广义上的“人类”?她选择保持沉默。

男人似乎也并不期待她的答案。他猛地转过头,不再看她,而是透过仓库墙壁上巨大的破洞,望向外面。

不知何时,天空已然彻底阴沉下来,厚重的乌云低垂,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点疯狂地敲打着残破的屋顶和地面,发出震耳的哗啦声,仿佛苍天也感受到了此地的惨烈,急于用这倾盆之水,冲刷、洗净些什么。

“咔嚓——!”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昏暗的天幕,瞬间照亮了仓库内部的一切!也清晰地照亮了男人脸上那张愤怒扭曲的面具,以及樱手中那柄已然再次微微出鞘、流淌着幽蓝寒光的利刃。

男人似乎通过这道电光,更加确认了樱的身份,他的声音里,除了那压抑的愤怒……

樱也彻底确认了对方的身份,一个危险的男人。

她玉手轻抬,将「冰狱寒天」彻底拔出寸许,冰冷的刀锋映照着她淡漠无情的容颜,声音如同风雪掠过荒原……

“……如果你觉得,我们再次战斗一场,能让你对于外面这些病患的哀痛之情,或者你心中那无处发泄的怒火,得到哪怕一丝丝的缓解……那么,我愿意奉陪。”

千劫沉默了片刻,那面具下的呼吸似乎变得更加粗重、灼热。

暴雨声、雷鸣声,都无法掩盖他身上那股正在急剧攀升的、如同实质般的炽热与毁灭气息。

他突然低吼出声,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又像是在进行某种郑重的宣告:

“千劫!记好这个名字!”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一个战斗开始的倒计时!

28秒!

仅仅在千劫报出名字的28秒后,这座原本还算坚固的废弃仓库,便在两道截然不同、却同样恐怖到非人级别的力量对撞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继而轰然解体,化为了一堆毫无意义的、燃烧着与冻结并存的瓦砾!

战斗在暴雨中彻底爆发!

樱的身影如同鬼魅,在倾盆大雨中留下道道残影。

她的速度发挥到极致,每一次移动都带起冰冷的旋风,手中的「冰狱寒天」化作一道道撕裂雨幕的幽蓝轨迹,刀锋所过之处,雨水瞬间被冻结成无数细小的冰晶,随即又被刀气震碎成齑粉!

她的刀法,精准、迅捷、致命,每一刀都直奔千劫的要害,试图以最快的速度结束这场意料之外的冲突。

而千劫,则如同从烈火地狱中爬出的复仇恶魔!他的战斗方式狂暴、直接、充满了毁灭性的力量!

面对樱那快如闪电的斩击,他往往不闪不避,覆盖着暗红色能量、仿佛烧红烙铁般的双拳,带着恐怖的高温与巨力,悍然硬撼那足以冻结灵魂的刀锋!

轰!锵!嘭!

拳锋与刀锋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冰与火的能量激烈对撞、湮灭!高温蒸发出大量的白色水蒸气,瞬间又被极寒冻结成冰雾,随即又被新的力量震散!

两人交战的核心区域,仿佛形成了一个不断在极寒与炽热间切换的小型气候灾难区!雨水在这里要么被瞬间冻结成冰凌坠落,要么被瞬间汽化升腾!

千劫的拳头,不仅力量巨大,更带着一种仿佛能焚烧灵魂的灼热意志。

他的每一次怒吼,都伴随着更加狂暴的攻击,如同失控的烈火风暴,试图将眼前这个冰冷的女人连同她手中的刀一同吞噬、熔化!

樱则凭借着超绝的速度与精妙的刀术,在千劫那狂暴的攻击浪潮中穿梭、闪避、寻找着破绽。

她的刀,如同最冷静的毒蛇,每一次出击都精准而狠辣,在千劫的手臂、肩甲、甚至是那坚硬的面具上,留下一道道或深或浅、覆盖着冰霜的伤口。

但千劫仿佛感觉不到疼痛,那些伤口往往在几个呼吸间,就被他体内那炽热的能量强行愈合、蒸发掉冰霜,只留下淡淡的红痕。

两人的战斗,是两种极端力量的碰撞,是两种截然不同战斗哲学的对决!一个极致的冰,冷静、精准、追求一击必杀;一个极致的火,狂暴、毁灭、以绝对的力量碾碎一切!

雨水、冰晶、蒸汽、瓦砾、火光、寒芒……交织成一幅混乱而充满暴力美学的画卷。

最后的一刹那!

滂沱大雨中,樱的身影骤然拔高,凌空翻转,将全身的力量与寒气凝聚于刀尖!「冰狱寒天」发出前所未有的清越嗡鸣,刀身之上,幽蓝色的光芒大盛,一朵巨大而精美的、完全由极致寒冰能量构成的冰莲,在她身前骤然绽放!

莲心之处,并非花蕊,而是一尊模糊不清、却散发着绝对零度与寂灭气息的冰结佛像虚影,随着樱的刀势,如同陨星般,朝着下方的千劫轰然坠去!所过之处,连空气和雨水都被彻底冻结,形成一条短暂的、真空般的寒冰路径!

而千劫,面对这足以冻结一方天地的恐怖一击,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发出了更加狂怒的咆哮!

他周身那暗红色的能量如同火山喷发般彻底爆发,冲天而起的炽热气流将周围的雨水瞬间蒸发殆尽!

他整个人仿佛化为了从地狱烈焰中走出的、完全由愤怒与毁灭构成的赤红恶魔,双脚猛地蹬地,将脚下的大地踏得粉碎,身影如同逆射的熔岩流星,挥舞着那双仿佛能粉碎星辰的燃烧之拳,毫无畏惧地、以最蛮横的姿态,迎着那坠落的寒冰佛莲,怒袭而去!

冰与火,两种极致的力量,即将进行最原始、最激烈的最终碰撞!毁灭的能量波动让整个黄昏街废墟都为之震颤!

就在这决定胜负、亦或生死的一击即将对撼的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道难以想象的、纯粹到极致、辉煌到令人无法直视的金色光柱,毫无预兆地、仿佛从宇宙的尽头而来,撕裂了厚重低垂的乌云,穿透了滂沱的暴雨,精准无比地、如同神之审判般,轰然降临在黄昏街外围那波涛汹涌的漆黑海面之上!

光柱降临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浩瀚、威严、仿佛凌驾于万物之上的磅礴气息,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战场!

无论是樱那凝聚到极点的冰寒,还是千劫那爆发到巅峰的炽热,在这股突如其来的、超越理解的力量面前,都仿佛变得渺小、微不足道!

那贯穿天地的金色光柱,成为了此刻天地间唯一的焦点!

冰与火的宿命对决,被这突如其来的神迹(或者说……变数),强行中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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