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沉沉的天空,如同浸透了污水的厚重棉絮,死死压抑着从天际线挣扎欲出的黎明。
阳光被无情地隔绝在云层之上,没有任何一丝光辉愿意眷顾这片被诅咒的土地。黎明破晓的希望,似乎刻意绕开了「毒蛹」盘踞的黄昏街。
在距离黄昏街海岸线不足一百公里的海面上,一座巨大的、如同移动钢铁山脉般的阴影,正无声地宣示着其存在。
「烛龙号」及其护卫舰群如同蛰伏的巨兽,静静地悬浮在波涛之上。站在旗舰高耸舰桥的舷窗前,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远方那片蔓延开来的、破败城市群的模糊轮廓,像大地上一块丑陋的伤疤。
舰桥内,气氛肃杀如冰。
“报告指挥官,舰队已抵达预定攻击阵位。”
“与地面先遣侦察部队建立稳定实时数据链,信号强度良好。”
“所有登陆部队已在运输舱就位,完成最后装备检查。”
“普罗米修斯11号子系统确认已完成对目标区域95%以上的电子信号覆盖与监控。”
“第一波次攻击单元——‘蜂群’无人机阵列及精确制导导弹集群,发射准备就绪。”
冰冷的汇报声在宽阔的舰桥内有条不紊地响起,每一个指令的确认,都像是为一场盛大而残酷的演出拉开帷幕。
莱茵哈特站在中央指挥席前,身姿挺拔如松。
他深邃的目光掠过弦窗外那片灰暗的城市,最终定格在主屏幕上那巨大的战术倒计时归零的瞬间。他深吸一口气,通过全舰广播系统,声音沉稳而有力地传遍战舰的每一个角落,也通过数据链传达到每一位严阵以待的战士耳中:
“‘烈日’……开始。”他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种沉重的期许,“愿你们……凯旋归来。”
没有激昂的呐喊,没有浮夸的宣言,但这简短的命令与祝福,却比任何口号都更能点燃战士心中的火焰。
命令下达的瞬间,「烛龙号」及其护卫舰群的导弹垂直发射井盖齐齐打开,如同巨兽亮出了狰狞的獠牙。
下一刻,伴随着连绵不绝的沉闷轰鸣与耀眼的尾焰,无数导弹拖着长长的白色烟轨,如同逆行的流星雨,朝着黄昏街的方向呼啸而去!
与此同时,战舰侧舷的机库闸门大开,密密麻麻的“蜂群”无人机如同被惊扰的蝗虫群,嗡鸣着倾巢而出,形成一片死亡的阴云,遮天蔽日地扑向目标。
在普罗米修斯11号那高达亿亿次计算的恐怖算力全局操控下,每一架无人机,每一发导弹的轨迹都被赋予了极致的精确。
它们的攻击目标被严格限定在「毒蛹」的武装据点、武器平台、通讯节点以及刚刚侦测到的崩坏兽信号源上。
复杂的算法实时规避着平民聚集区、疗养院、以及任何非军事关键基础设施,力求在追求雷霆打击速度的同时,最大限度地保护这片土地上无辜的生命。
第一波打击,如同天神震怒挥下的火焰鞭挞,瞬间降临在黄昏街上空!
“轰——!!!轰隆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连成一片,仿佛要将整个天空撕裂!炽热的火球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接连腾空而起,吞噬着「毒蛹」苦心经营的据点、军火库和防御工事。
浓密的黑烟如同恶魔的触手,翻滚着冲向灰暗的天空,将半边城市都笼罩在火光与烟尘之中。冲击波裹挟着碎片,如同死亡的风暴般席卷街道。
更让「毒蛹」成员措手不及的是,他们原本依赖的、布置在各处的废弃自动炮台、侦察无人机群等防御系统,在普罗米修斯无声的电子入侵下,非但没有成为抵抗的力量,反而瞬间倒戈!
“他妈的这是怎么回事?!炮台怎么自己转过来了?!”
“啊——!我的腿!!”
“无人机!我们的无人机朝我这边过来了!快躲开!!”
“技术员!!技术员死哪去了?!系统被入侵了!!”
“通讯全断了!我们成了瞎子聋子!”
混乱的惊呼、绝望的惨叫、愤怒的咒骂在「毒蛹」的各个据点中爆发。
他们赖以维持控制的技术优势,在更高维度的科技碾压下,瞬间变成了埋葬自己的坟墓。
自相残杀的戏码在城市的各个角落上演,进一步加剧了他们的崩溃。
所有这些混乱的通讯信号,都被无处不在的普罗米修斯精准截获、破译,然后一字不差地、实时地呈现在莱茵哈特的指挥屏幕上。
敌人的恐慌与无序,正是他最有效的武器之一。
莱茵哈特冷静地审视着屏幕上反馈回来的战果和敌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棋局。时机已到。
“命令:”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舰桥内因首轮打击成功而略显兴奋的气氛,“第二、第三装甲旅,作为地面突击先头部队,按计划路线突入城区,清除残余抵抗,占领交通枢纽。”
“第六机甲师,第四机械化步兵军,呈交叉掩护阵型推进,清剿街区,配合‘烛龙号’空降特战人员,以最快速度拿下所有已标识的重要据点和设施。”
他的指令清晰明确,勾勒出一幅多兵种协同作战的钢铁洪流画卷。
然而,站在他身旁的副官,看着屏幕上那依旧密密麻麻代表敌意的红点,以及预估的敌方兵力分布,脸上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长官,根据普罗米修斯的评估和现有情报,‘毒蛹’的残余力量依旧可观,而且城市巷战环境复杂……我们投入的第一波地面支援力量,恐怕……不足以在短时间内完成全面压制和占领。是否考虑调整进攻节奏,或者等待后续……”
“照我说的做。”莱茵哈特打断了副官的话,他的目光依旧紧盯着屏幕,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战场局势瞬息万变,犹豫就是给敌人喘息之机。我们必须趁其混乱,扩大战果。执行命令。”
副官看着指挥官坚毅的侧脸,将剩余的劝谏咽了回去。他挺直身体,朗声应道:“是!长官!”
命令被迅速下达。在黄昏街的海岸线上,巨大的两栖登陆舰打开了艏门,一辆辆重型主战坦克、装甲运兵车轰鸣着冲上滩头,卷起漫天沙尘。
天空中,运载着精锐陆战队员和重型机甲的运输机,在战斗机的护航下,如同扑向猎物的鹰群,朝着城市腹地的预定空降点飞去。
“烈日”已然高悬,焚城的烈焰与钢铁的洪流,正式降临黄昏街。
这场不对等的战争,正以一方绝对的科技与武力优势,碾压式地推向高潮。
………………
巨大的“锤头鲨”式重型运输机群,如同迁徙的钢铁巨鲸,在战斗机的护航下,冲破黄昏街上空弥漫的硝烟,抵达预定的空降区域上空。
引擎的轰鸣是这片死亡交响曲中最为沉重的鼓点。
“空降区域已确认!相对洁净!”
“准备空降!倒数,五、四、三、二、一!跳!”
随着舱门指示灯转为绿色,以及跳伞长的指令,一名名全副武装的逐火之蛾空降兵,如同下饺子般,毫不犹豫地从机舱边缘跃入空中。
他们穿着标准制的动力装甲,背负着大型降落伞包和各种重型装备,身影在灰暗的天空中迅速散开,如同播撒向大地的死亡种子。
这些士兵是逐火之蛾的精锐,经历过严格训练和数次对抗崩坏的小规模冲突,他们的动作干净利落,队形保持得极好,即使在高速下坠中,也能通过微调喷口和伞绳,精准地朝着各自小队的集结点落去。
第一批士兵成功着陆,沉重的靴子踩在满是瓦砾和碎玻璃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们迅速解脱伞具,举起手中的制式步枪或重型武器,以标准的战术队形散开,占据有利位置,警惕地扫描着四周。
装甲运兵车和轻型突击车也随着大型降落伞缓缓落地,士兵们迅速靠近,准备建立临时阵地。
然而,预料中“毒蛹”武装分子的激烈抵抗并未出现。
街道上,除了远处还在持续的爆炸声和零星交火声,他们所在的这片区域,陷入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
太安静了。
没有枪声,没有喊杀声,甚至连风吹过废墟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
只有他们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动力装甲伺服系统运行的微弱嗡鸣,以及通讯频道里偶尔传来的、其他小队确认安全的简短汇报。
这种异常的宁静,比枪林弹雨更让人心悸。
仿佛暴风雨来临前,那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平静。
所有经验丰富的老兵都下意识地绷紧了神经,手指轻轻搭在扳机上,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每一扇破碎的窗户,每一个幽深的巷口。
“报告指挥中心,A-7区域着陆完成,未遭遇抵抗。重复,未遭遇抵抗。环境……异常安静。” 小队长通过加密频道汇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保持警惕,A-7。普罗米修斯扫描显示该区域能量读数不稳定。” 指挥中心的回复带着电流的杂音。
突然,一名士兵动力装甲上的辐射与崩坏能探测器发出了尖锐的“嘀嘀”声,指针疯狂地向右摆动,瞬间突破了黄色警戒区,直逼红色危险阈值!
“能量读数飙升!小心!”他立刻在小队频道内警告。
他的话音未落——
异变陡生!
就在空降部队前方不远处的街道地面,原本坚实的沥青和混凝土如同被无形的大手撕裂,猛地向上拱起、破碎!一只体型庞大、外形酷似蝎子与坦克结合体的怪物——“战车级”崩坏兽,挥舞着巨大的金属质螯肢和带着尖刺的尾巴,咆哮着从地底钻出!它那散发着红光的复眼,瞬间锁定了前方的士兵。
几乎在同一时间,两侧建筑物的阴影中,传来了令人牙酸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嘶鸣。数只体型较小、动作极其迅捷、形如白色蚊虫的 “突进级”崩坏兽,如同鬼魅般闪现而出,它们的前肢化作锋利的骨刃,带着残影,以惊人的速度朝着士兵们的侧翼发起了冲锋!
“敌袭!崩坏兽!是崩坏兽!!” 惊呼声在多个小队频道中同时炸响。
“开火!自由开火!”
“稳住阵线!别让那些小的靠近!”
“重火力!瞄准那个大的!”
短暂的死寂被彻底打破,取而代之的是震耳欲聋的枪炮声、崩坏兽刺耳的嘶吼、以及士兵们声嘶力竭的呐喊与警告。
能量步枪射出的蓝色光束如同疾风骤雨般扫向蜂拥而至的突进级崩坏兽,打在它们的甲壳上迸溅出耀眼的火花。
重机枪喷吐着火舌,试图阻挡战车级那势不可挡的冲锋。
火箭弹拖着尾焰呼啸而出,狠狠撞在战车级厚重的甲壳上,爆开一团团火球,却似乎难以立刻将其彻底摧毁。
战场瞬间陷入了极度混乱与残酷的近身绞杀。
逐火之蛾的精锐们虽然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但他们大多数人也只是在资料和模拟战中见过崩坏兽,第一次在实战中面对这些不惧疼痛、形态各异、能力诡异的怪物,尤其是其庞大的数量和突如其来的出现方式,依旧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和短暂的混乱。
“左侧需要支援!重复,左侧需要支援!”
“它们的外壳太硬了!”
“小心地下!它们可能从任何地方钻出来!”
通讯频道里充斥着紧急的求援和情报交流。原本计划迅速建立据点、清剿“毒蛹”残部的空降部队,在落地后不到五分钟内,就陷入了与崩坏兽群的残酷遭遇战之中。
“烈日”行动,在经历了最初顺利的轨道空降与电子压制后,终于迎来了第一个真正严峻的、超出常规战场预料的挑战——来自“崩坏”本身的、狂暴而扭曲的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