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文跪在焦黑的土地上,指腹摩挲着巨剑粗糙的剑柄。
剑身斜插在龟裂的大地里,曾如活物般游动的金龙纹路此刻黯淡得像蒙尘的旧画,唯有零星金芒在鳞片缝隙间微弱地闪烁,像濒死者最后的呼吸。
右臂从手肘处炸开一个恐怖的血洞,断裂的白骨在焦黑的皮肉间支棱着,粘稠的黑血顺着伤口往下淌,在地上积成一小滩,还冒着微不可查的白汽。
左腹部的贯穿伤更致命,断裂的肋骨刺破皮肤,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烧红的铁渣顺着气管滑进肺叶,烫得他喉间发紧,只能发出嗬嗬的喘息。
他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指节因过度握持剑柄而扭曲变形,虎口处的皮肉被圣剑灼烧得翻卷起来,露出底下森白的骨头。
之前天使留下的伤,此刻正不断涌出黑色的脓血……
远处,巴比伦市的轮廓在火光中扭曲成一只巨兽。
铅灰色的云层被冲天的火舌染成浑浊的血色,紫黑色的崩坏能洪流在城市上空盘旋嘶吼,像无数条毒蛇绞缠成的漩涡,每一次翻涌都有房屋在能量冲击下崩解,碎玻璃混着钢筋的反光在浓烟里一闪而逝。
崩坏兽的咆哮声穿透云层,时而尖锐如哨,时而沉闷如雷,间或夹杂着建筑物坍塌的轰鸣,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绝望之网。
“结束了……吗?”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眼皮重得像灌了铅,疲惫如潮水般从骨髓里涌出来,几乎要将他拖进无边的黑暗。
——然后,体内的阎浮空间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像是有颗滚烫的石子在五脏六腑间冲撞,之前被他随手丢进空间的备用通讯器终端正疯狂震颤,嗡鸣声穿透血肉,震得他断裂的肋骨都在发疼。
“滋啦——凯文!!!”
妮娜的声音突然炸开,带着电流的杂音刺破他混沌的意识。
那声音里的急切和恐惧像一把淬了冰的尖刀,狠狠扎进他即将涣散的神经。
通讯器仍在体内疯狂震动,震感越来越强,仿佛要撕破他的胃袋,顺着喉咙冲出来。
“你那边到底怎么样?!”妮娜的哭腔混着剧烈的喘息,“整个市区的能量护盾全碎了!崩坏兽像潮水一样从地脉裂缝里涌出来!秦风他们在……断后,刚才最后一次通讯……他们的信号全没了!”
背景里突然炸响一声震耳的爆炸,妮娜的声音被掀得老高……
“辉火在西区守着避难所,她的能量只剩17%了!刚才说左边推进器已经彻底报废了……治安军现在全跑了”
她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近乎崩溃的尖锐:“你到底在哪里?!回答我啊凯文!”
凯文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骤然缩成一团。
秦风他们……那个总爱揣着糖给伤员的队长,那个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的通讯兵,那个总说打完仗要回家娶媳妇的机枪手……全没了?
辉火……那个嘴上骂着“凯扒皮”却总在最危险的时候挡在他身前的家伙,也快撑不住了?
治安军……居然已经跑了!!
他的手指猛地抠进焦黑的土地,指甲盖断裂的脆响混着黑血滴落的声音,在死寂的荒原上格外清晰。
指缝间渗出的黑血很快被滚烫的大地蒸干,留下一道道狰狞的血痕。
“我还……不能倒下!!!”
凯文猛地抬头,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濡湿,贴在苍白的皮肤上。
原本黯淡的金色十字瞳孔里,骤然燃起两簇烈焰,比远处城市的火光更炽烈,几乎要将眼球烧穿。
他一把抓住巨剑剑柄,手臂上的肌肉瞬间绷紧,虬结如老树盘根。
断裂的骨骼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像是随时会彻底散架——但他硬生生挺直了膝盖!
“轰——!!”
脚下的地面应声塌陷,蛛网般的裂纹向四周蔓延。冲击波卷起漫天烟尘,横扫过荒芜的荒原,将焦黑的碎骨和弹壳掀得漫天飞舞。
黑血仍在顺着伤口往下淌,在他的铠甲上汇成蜿蜒的溪流,滴落在地时溅起细小的血花。但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柄被烈火淬炼过的长剑,纵然布满缺口,也绝不会弯折。
他用带着血的拇指按下通讯器的全频道广播键,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却如雷霆般炸响在每一个逐火之蛾战士的终端里——
“大家!!我在!!我一直都在!!”
通讯频道里先是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到各自终端里传来的背景音:崩坏兽的嘶吼,房屋坍塌的轰鸣,还有战士们压抑的喘息。
几秒钟后,频道彻底炸开了锅。
“凯文老大?!”一个年轻队员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像溺水者在绝望中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是你吗老大?我不是在做梦吧?”
“凯文!!”妮娜的嗓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背景里突然传来“当”的一声脆响,像是盾牌挡住了崩坏兽利爪的撞击,“你千万别动!我这就……”
“动个屁!”
另一个粗粝的声音打断她,带着明显的哽咽,“凯扒皮!你tm还活着就赶紧滚过来!”
是辉火的声音,话没说完就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隐约能听到零件崩碎的脆响。
然后是更多、更多的声音,从城市的各个角落涌来,带着哭腔,带着嘶吼,带着濒死的决绝——
“队长!我们还在东区防线!弹药只剩一半了,但没退!”
“凯文!b7区的崩坏兽突破第三道防线了!求支援!”
“老大!西北高地还有我们五个人!只要你说句话,我们就算拼到最后一个人,也绝不让崩坏兽过去!”
凯文的嘴角缓缓扬起一抹狰狞的笑,血沫从嘴角溢出,顺着下巴往下淌。
“很好……”他握紧巨剑,指腹摩挲着重新发烫的剑柄!
他猛地拔出巨剑,长剑脱离大地的瞬间,剑身上的金龙纹路骤然亮起,金色的光芒如活物般奔涌,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耀眼,甚至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光轨。
“接下来一切交给我!!!”
他的身影化作一道金色流星,裹挟着狂风冲向燃烧的城市。
巨剑划破空气的锐啸,盖过了崩坏兽的嘶吼,盖过了爆炸的轰鸣,在血色天空下划出一道决绝的光痕。
身后,被黑血浸染的焦土上,一朵小小的白花正从裂缝里钻出来。
花瓣上还沾着黑褐色的泥土,却在狂风中倔强地舒展着,露出嫩黄的花蕊,像一点不肯熄灭的希望,在绝望的荒原上静静绽放。
300座崩坏能反应堆如同恶魔的心脏,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剧烈跳动。
紫黑色的能量洪流从地下管道喷涌而出,像血管般爬满整座城市。17,800个崩坏兽聚集点如同瘟疫的脓疮,不断喷吐出新的怪物。
“报告!东区防线崩溃!”
通讯兵的声音在指挥中心回荡,他的面颊被飞溅的玻璃划出一道血痕。全息投影上,代表崩坏兽的红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绿色防线。
“让第三装甲师顶上去!”指挥官一拳砸在控制台上,“不惜一切代价——”
他的话没能说完。
监控画面中,一头近百米高的战车级崩坏兽像推倒积木般碾过防线。
它的甲壳上嵌着数十辆燃烧的坦克残骸,每一步都让大地震颤。一个侥幸逃生的士兵刚爬出战壕,就被紧随其后的突进级崩坏兽拦腰斩断。
“这他妈是什么鬼东西......”指挥官的声音颤抖着。
没人能回答他。因为下一秒,指挥中心的穹顶被一只巨大的利爪撕开。
“跃迁引擎充能完毕!”
副官的声音在“新巴比伦号”浮空战舰的舰桥上响起。
舰长沃克没有回应,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全息投影——超过三分之一的友军信号已经消失,剩下的也在快速熄灭。
“长官!您要干什么?!”
新兵戴维斯突然冲进舰桥。这个十八岁的少年脸上还带着训练时的擦伤,制服的袖口沾着抢救伤员时的血迹。
沃克缓缓转过头:“我们在执行撤退命令。”
“撤退?”戴维斯的瞳孔收缩,“可地面还有几百万平民!第七装甲旅的兄弟们还在——”
“看看外面!”沃克突然暴怒地指向舷窗。
戴维斯转头,看见一艘千米级的巡洋舰被数不清的崩坏兽包围。
那些飞行怪物像食人鱼般撕咬着舰体,护盾像肥皂泡一样破碎。一个逃生舱刚弹射出来,就被一道紫色光束汽化。
“那是‘勇气号’......”戴维斯的声音哽住了。
“现在你明白了?”沃克的手按在跃迁按钮上,“这不是战争,这是屠杀。”
戴维斯猛地抓住舰长的手腕:“我们不能——”
“砰!”
枪声在密闭的舰桥内格外刺耳。戴维斯低头看着自己胸口的血洞,又抬头看向沃克手中冒烟的手枪。
“对不起了,孩子。”沃克的声音冷酷得不像人类,“这是必要的牺牲。”
戴维斯跪倒在地时,透过舷窗看到数十艘战舰同时启动跃迁引擎。
那些蓝白色的尾焰在夜空中划出凄美的弧线,像一场盛大的流星雨。
只是这次,流星带走的不是愿望,而是希望。
“让开!他妈的全部让开!”
装甲车驾驶员疯狂按着喇叭,履带碾过散落的行李和玩具。
道路上挤满了逃难的平民。一个抱着婴儿的母亲拍打着装甲车的侧门:“求求你们!带上我的孩子!她刚满月......”
“滚开!”车顶的机枪手一脚踹开她,“指挥部已经完了!各顾各的吧!”
母亲摔倒在路中央,还没等她爬起来,装甲车的履带就从她腿上碾过。
骨骼碎裂的声音被引擎轰鸣掩盖,婴儿的哭声淹没在爆炸声中。
不远处,一个断了腿的老兵靠在燃烧的商店门口。他看着溃逃的军队,颤抖着举起配枪对准太阳穴。
“至少......像个军人......”
枪响时,一群突进级崩坏兽正从街角涌出。
…………
“弹药!谁还有弹药?!”
中士罗根打空最后一个弹匣,他的右耳早在半小时前就被爆炸震聋了。
回答他的是一声非人的嘶吼。防线最前排的士兵突然抽搐着倒下,皮肤下浮现出紫色的纹路。
当这个“士兵”再次站起来时,他的眼球已经变成浑浊的紫色,嘴角咧到耳根。
“开火!快开......”
罗根的命令变成了惨叫。那个变异士兵扑到他身上,牙齿深深咬进他的喉咙。
温热的血液喷进气管时,罗根最后看到的景象是——整条防线的士兵都在互相撕咬,像一群发狂的野兽。
广场喷泉的圣母像缓缓倒下,砸碎了这群“士兵”的狂欢盛宴。
………………
穆大陆治安军总部的中央指挥大厅内,巨大的全息投影悬浮在圆形会议桌上,实时显示着巴比伦市的惨状……
崩坏兽信号如瘟疫般扩散,代表人类防线的绿色区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红色吞噬。
然而,围坐在桌边的十二位军委却像是观赏一场无关紧要的电影,他们的脸上没有紧张,只有算计。
“诸位,情况紧急。”
总参谋长雷蒙德敲了敲桌面,声音低沉,“巴比伦市的求援信号已经持续了3个小时,我们需要立刻决定支援方案。”
“支援?” 第三军团的军委霍华德嗤笑一声,肥胖的手指在数据板上划动,“你看看这伤亡率,派谁去都是送死!”
“那也不能坐视不理!” 第七军团的军委维克多拍桌而起,他的制服上还沾着早餐的酱汁,“巴比伦市有两千万平民!”
“哦?” 霍华德眯起眼睛,“那不如让你的第七军团去?哦,我忘了,你的宝贝儿子就在第七军团当副官,对吧?”
维克多的脸瞬间涨红:“你——!”
会议陷入了熟悉的扯皮环节。
“我认为应该由第四军团负责。” 后勤部长莫里斯推了推金丝眼镜……
“他们距离最近。”
第四军团的军委莱昂冷笑:“最近?我们驻地在三百公里外!再说,上个月的军费被谁克扣了?某些人贪了多少自己心里没数?”
莫里斯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 莱昂猛地站起,指着莫里斯的鼻子,“你给你那个歌剧演员小三买的豪华浮空艇,钱是哪来的?”
会议桌上一片哗然。
“够了!” 雷蒙德怒吼,“现在不是翻旧账的时候!”
“那你说派谁去?” 霍华德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我的部队没粮了,根本没法动。”
“没粮?” 第五军团的军委安娜冷笑,“你们第三军团上周还在莱塔尼亚千湖度假呢,东穆大陆的粮仓,会没饭吃?”
霍华德的脸皮抽了抽:“那是……军事演习!”
“演习到夜总会去了?” 安娜讥讽道,“我的人可看见你儿子带着整个参谋部在‘金色天鹅’喝得烂醉。”
争吵持续了一小时。
全息投影上的巴比伦市已经几乎全部变红,幸存的避难所信号一个接一个熄灭。而圆桌边的军委们仍在为谁该负责争论不休。
“我认为应该由中央直属部队出动。” 雷蒙德最终提议。
“不可能!” 财政部长布兰德立刻反对,“中央部队的装备太昂贵了,损失不起!”
“那你说怎么办?” 雷蒙德咬牙切齿。
布兰德耸耸肩:“放弃巴比伦市,建立新的防线。”
会议室瞬间安静。
“你……你说什么?” 维克多难以置信。
“理智点,” 布兰德敲了敲数据板,“根据计算,救援成功率不足5%,而代价是整个穆大陆的军事力量。两千万人和二十亿人,这个选择很难吗?”
“现在表决。” 雷蒙德的声音疲惫……
“支持放弃巴比伦市的,举手。”
一只只肥胖或苍白的手举了起来。
维克多环顾四周,发现只有自己和安娜没有举手。
“你们……” 他的声音发抖,“你们还是人吗?”
“这叫现实主义。” 霍华德咧嘴一笑,金牙闪着光,“再说,巴比伦市那帮刁民平时就没少闹事,死了干净。”
安娜猛地掀翻椅子:“我辞职。”
她转身走向门口,突然回头:“希望你们晚上能睡得着——如果你们还有良心的话。”
会议结束后,军委们三三两两地离开。
霍华德搭着布兰德的肩膀:“老布,听说‘金色天鹅’新来了几个妞……”
“今晚我请客!” 布兰德大笑,“庆祝我们又省下一大笔军费!”
他们谈笑着走过走廊,墙上挂着穆大陆历代英雄的肖像。那些曾经为保护民众而牺牲的军人们,此刻正用空洞的眼睛注视着这群衣冠禽兽。
而在他们身后,全息投影上的巴比伦市,最后一个绿色光点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