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何醒后,白宸一句话便让他陷入了巨大的情绪波动中。
他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胸腔剧烈地起伏了一下,眼中翻涌的情绪在刹那间复杂得令人难以分辨。
那其中…是终于等到某种承诺的如释重负?是早已预料到终有此一问的了然?抑或是…被触及最深处秘密时,那难以抑制的、更深沉的不安与悸动?
“你…”夜何挣扎着想要撑起身,话音未落,却被白宸伸出一只手轻轻按回了榻上。
那手掌落下的力道并不重,甚至称得上温和,却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令人难以抗拒的沉稳力量。
“别动。”白宸的语气微沉,“你的伤势尚未痊愈,经不起折腾。”
夜何被那看似轻柔却无法撼动的手劲按回原处,胸口因情绪激动和虚弱而急促地起伏着。
他仰望着白宸,那双妖异瑰丽的眸子死死锁住对方,仿佛要穿透那层无形的隔阂,从白宸那波澜不惊的平静表象下,竭力窥探出最真实的意图与情绪。
他咬了咬牙,声音依旧沙哑得如同粗砾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艰难地挤出喉咙。
“为什么…你就这么执着地想知道…你明明…”
明明一切都结束以后,你就可以借此机会彻底摆脱过去,摆脱我这个潜在的巨大麻烦。
最后半句未能说出口,却清晰地写在他倔强而苍白的脸上。
“没有为什么。”白宸极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几乎微不可闻,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情绪的波澜,“好好休息吧。”
说着,他指尖微光一闪,从灵戒中取出了剩下五枚流光溢彩、散发着精纯炽热气息的地心火莲子,轻轻置于夜何身前的榻上。
“原本约定,所得尽数对半分。”白宸的声音平静无波,“十二枚地心火莲子原是予你六枚,不过其中一枚,我已另作他用,赠予了花拾月他们。”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夜何依旧苍白的脸上,继续道,“此事是我单方面变更约定。作为补偿,你可以随时向我提出,任意索要一件你所需的天材地宝。”
五枚地心火莲子静静躺在夜何身前粗糙的榻上,赤红的光芒流转,将周围一小片昏暗都映照得暖意融融,那精纯无比的火属性灵力气息更是驱散了室内的寒意,也仿佛稍稍驱散了一些夜何脸上的苍白。
他看着那五枚足以在外界引起腥风血雨的奇珍,又抬眼看向白宸,黑宝石般妖异的眸中情绪剧烈翻涌,有震惊,有不解,最终都化为一种更深沉的复杂。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拒绝,又想质问,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极轻的、带着自嘲意味的嗤笑。
“对半分…”他重复着这三个字,声音沙哑,“你倒是…记得清楚。”
白宸没有理会他话中那点复杂而略带些自嘲的意味,只是淡淡道,“应允之事,自然记得。”
夜何的目光再次落回莲子上,沉默了良久。
他心下清明,白宸所许下的那份补偿承诺,任选一件天材地宝,其价值与稀有程度,恐怕远非一枚地心火莲子所能衡量。
白宸从不愿亏欠任何人分毫。
而夜何比谁都更清楚,以魔族眼下的状况,这五枚至阳至纯的地心火莲子,所代表的远不止是修复他个人受损的本源这般简单。
其中所蕴藏的磅礴纯阳灵力,对于整个魔族而言,更是破除阴霾、大量提升族群实力的关键希望所在,其意义,重若千钧。
白宸此举,表面看似一场冷冰冰的交易,实则…无异于在他及整个魔族最为需要的时候,送上了一场至关重要的温暖炭火。
他喉头滚动,最终将所有试图推拒或带刺的话语尽数咽回。
只是缓缓伸出仍有些微颤的手,动作极其缓慢,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郑重,一枚接着一枚,将那五枚流光溢彩的莲子小心收起。
指尖每触及一枚莲子,那其中蕴含的至阳生机便如暖流般涌入,与他体内沉寂枯竭的本源产生细微却清晰的共鸣,带来久违的熨帖与悸动。
然而,当收到最后一枚时,他的动作却顿住了。
他凝视着掌心那枚赤红如玉的莲子,指尖微微收紧,随即竟缓缓抬手,将其递向了白宸。
那双黑宝石般妖异的眸子紧紧盯着白宸,虽难言虚弱,却亮得惊人。
白宸身形未动,黑纱之下,目光落在那枚递到自己眼前的莲子上,沉默了片刻。
房间内的空气仿佛因这突兀的举动而再次凝滞。
“这是何意?”白宸的声音自上方传来,听不出情绪。
夜何的指尖因虚弱而微微颤抖,但手臂却稳稳定在空中。
他吸了一口气,声音沙哑却清晰,“你留着吧。”
白宸怔了一下,摇了摇头,“我不需要。既已予你,便没有收回的道理。”
“不是收回。”夜何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异常的清晰,他重复道,“是给你。”
他微微喘息了一下,继续解释,目光紧锁着白宸,“这地心火莲子至阳纯正,力量沛然,予你淬炼真气、平复体内因激战留下的暗伤,同样大有裨益。”
他顿了顿,看着白宸那依旧挺拔却毫无反应的身影,苍白的唇角缓缓扯出一抹极淡的、却带着近乎尖锐意味的弧度,语气里掺入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还是说…在你眼中,我真正想要的东西,还比不上一枚莲子的价值珍贵?”
白宸并未去看那枚递到眼前的莲子,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牢牢锁住夜何的眼睛,仿佛要直直看入他灵魂深处。
许久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几乎能听到窗外风雪刮过的嘶鸣。
终于,他极轻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声轻得如同羽毛落地,却带着千钧之重。
“地心火莲子…能焚尽阴煞,涤荡心魔,”他的声音低沉下来,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与坦诚,“但现在的我…还离不开心魔。”
沉默再次降临,这一次,其重量远超先前,仿佛实质般压迫在两人的心头,几乎令人窒息。
许久的僵持之后,夜何极轻地嗤笑了一声。
那笑声里听不出是嘲弄、是了然,还是别的什么更为复杂的情绪,短暂得如同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