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冷宫深
暮春的晚风裹着湿润的水汽,苏婉清的衣袂掠过隐月宫朱漆宫门时,铜环上的露水被惊得簌簌滚落。她指尖轻扣门环,本该在戌时初刻换岗的青鸾卫却迟迟未应,门缝里漏出的烛火比往日暗了三分,像被人蒙了层薄纱。
“清儿回来了?”
宫主寝殿的雕花窗棂突然吱呀半开,母亲苏明玥的声音混着松烟香飘出来,却不见人影。苏婉清眉尖微蹙,她离开隐月宫追查“血手人屠”踪迹已七日,按惯例此时母亲该在暖阁临帖,而不是躲在阴影里说话。
跨进垂花门时,脚边忽然掠过一团黑影。她条件反射转身拔剑,却见是掌灯的小侍女茯苓,怀里抱着的青瓷烛台歪向一侧,灯油泼在青砖上蜿蜒成诡异的纹路。
“小姐......”茯苓抬头时,左眼下方有道新鲜的指痕,“宫主说今日起宫内禁灯,您......您别往北苑去。”
苏婉清目光越过她肩头,瞥见往常挂满风铃的游廊今日寂静得反常,连檐角的铜铃都被摘下,露出暗褐色的木栓。她伸手按住茯苓颤抖的肩膀,袖口滑落处,腕间那串隐月宫弟子才有的冰蚕软玉手链泛着冷光:“北苑是历代宫主闭关之地,为何禁入?”
茯苓嘴唇哆嗦着,刚要开口,忽听寝殿方向传来瓷器碎裂声。苏婉清蓦地推开她,足尖点地掠上飞檐,透过窗纸破口,只见母亲正对着墙上一幅古画发呆——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画,绢面上绘着云雾缭绕的九重宫阙,檐角悬着的竟与隐月宫廊下的风铃一模一样。
“清儿莫怪。”苏明玥忽然转身,袖中滑落半卷泛黄的绢帛,“有些事,本想等你继任宫主再讲。”
话音未落,西厢房顶突然传来瓦片轻响。苏婉清反手甩出三枚透骨钉,破空声中,一道玄色身影如夜枭般掠过,手中弯刀在月光下划出冷冽弧光。她认出那是“血手人屠”麾下的“夜鸦”杀手,可对方为何会出现在隐月宫?
追逐间,杀手突然拐进北苑竹林。苏婉清踩断一根枯枝,却见月光穿过竹隙,在泥地上投出半幅残缺的符印——与母亲掉落的绢帛上的纹路分毫不差。当她俯身细查时,指尖忽然触到一块活动的青砖,轻轻一按,竟听见机关转动的闷响。
“清儿!”母亲的惊呼从身后传来,苏婉清回头时,只见苏明玥手中紧攥着那半卷绢帛,指尖因用力过度而泛白,“此乃隐月宫禁地,擅自开启者。”
话音戛然而止。竹林深处,本该封闭百年的“望月阁”匾额上,积尘竟被扫得干干净净,阁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幽幽蓝光,像是有无数只萤火虫在里面振翅。苏婉清握剑的手青筋微凸,她记得宫主手卷里写过,望月阁早在太师父那代就因藏有“禁忌之物”而封禁,此刻为何?
二、云深雾起
子时三刻,隐月宫后山顶的望星台。
苏婉清摸着石壁上新刻的记号,这是她与李云歌约定的联络暗号。七日前她在洛阳城郊遇袭,正是这位靖王府暗卫统领仗义援手,此刻剑锋上还留着两人合击“血手人屠”时溅上的血渍。
“苏姑娘深夜相召,可是查到了血手人屠的下落?”
熟悉的声线从身后传来,李云歌身着夜行衣,腰间别着的不再是平日的绣春刀,而是一把缠着豹皮的短刃。苏婉清注意到他左袖沾着星点草汁,像是从后山密道赶来。
“不是人屠。”她将半片从杀手衣襟上撕下的暗纹锦缎递过去,“是隐月宫的东西。”
李云歌瞳孔微缩。锦缎边缘绣着的缠枝纹样,正是隐月宫历代宫主服饰上的专属图腾,而这种“双面缂丝”技法,江湖上唯有隐月宫的绣娘才会。
“今夜在北苑,我发现了望月阁的入口。”苏婉清压低声音,指尖在石桌上画出符印形状,“母亲手中有卷残图,与阁内机关吻合。更奇怪的是,那些夜鸦杀手似乎比我更熟悉路径。”
李云歌忽然握住她手腕,将她拉到石栏边。山下隐月宫的建筑群在月光下静如沉睡的巨兽,唯有北苑竹林上方飘着淡淡白雾,不似自然生成。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青铜罗盘,指针突然疯狂转动,最终指向望月阁方向。
“这是靖王府秘藏的‘寻龙盘’,”他声音里带着少见的凝重,“但凡有上古秘宝现世,指针便会如此。苏姑娘可知道,隐月宫为何能在这乱世中屹立百年不倒?”
苏婉清摇头。她从小听着“隐月仙子”的传说长大,只知道宫主代代相传的“太阴剑诀”可号令江湖白道,但关于门派根基,母亲总是语焉不详。
“因为这里藏着‘传国玉玺’的残片。”李云歌的话如惊雷炸响,“当年楚氏王朝覆灭时,末代公主携半块玉玺归隐,才有了隐月宫。而血手人屠最近勾结北狄狼族,正是为了。”
话音未落,山下突然爆起冲天火光。苏婉清定睛一看,竟是宫主寝殿方向!她顾不上细问,提剑便往山下冲,却在半途被浓烟呛得退避——火势竟像是从地底燃起,青砖下渗出的油脂遇火即燃,根本无法靠近。
“清儿!”母亲的呼喊从火场中传来,苏婉清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却被李云歌死死拽住。只见苏明玥从窗口抛出一个檀木匣,匣盖打开的瞬间,一道冰晶般的光刃划破夜空,火场竟在瞬间结出薄冰。
“拿上剑谱,去望月阁。”苏明玥的声音被热浪扭曲,“记住,见到‘那个人’时,说‘太阴当空,照破山河’......”
轰的一声,房梁坍塌。苏婉清抱着檀木匣跪在焦土前,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匣中正是隐月宫失传已久的《太阴剑诀》全本,而剑谱夹层里,还夹着半块刻有“受命于天”字样的玉璧残片。
李云歌忽然按住她颤抖的肩膀,指着天际:“看!”
只见望月阁方向腾起五彩霞光,竹林里的白雾不知何时化作了一道银河般的光带,沿着符印轨迹流动。苏婉清想起母亲最后的话,握紧剑谱站起身,目光扫过远处阁顶——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个身影,广袖飘飘,竟像是传说中的“隐月仙子”画像里的模样。
三、镜花水月
望月阁内,时间仿佛凝固。苏婉清握着母亲给的“隐月令”,轻轻插入石壁凹槽。机关启动的瞬间,头顶穹顶缓缓打开,月光如银汞般倾泻而下,照亮了室内七具石棺。每具棺椁上都刻着不同的星象图,而正中央的石台上,摆放着一个八角青铜镜。
“这是‘太阴照影镜’。”李云歌抚过镜面,指尖触到镜背上的铭文,“传说能照见人心执念。苏姑娘看——”
他话音未落,镜面突然泛起涟漪。苏婉清惊呼出声,镜中竟映出隐月宫的未来景象:烈火焚宫,血流成河,而站在废墟上的人,赫然是手持玉玺残片的自己。
“幻象而已。”李云歌按住她颤抖的手,“镜中虚影皆由心而生。你看那边。”
他指向东侧石棺。棺盖半开,里面躺着一位身着华服的女子,容貌竟与苏婉清有七分相似。更惊人的是,女子怀中抱着的,正是如今苏婉清手中的玉璧残片,旁边还放着一卷早已发黄的绢书。
“太师父......”苏婉清认出了棺椁边的铜牌,“原来她并未坐化,而是......”
“而是守护着玉玺残片,直至油尽灯枯。”李云歌展开绢书,上面用朱砂写着密密麻麻的字,“隐月宫每代宫主临终前都要进入望月阁,以自身精血为引,加固封印。但二十年前,封印突然出现裂痕。”
他的声音陡然停住。绢书最后一页,画着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人,正用弯刀剖开自己胸膛,将一颗跳动的心脏按在玉玺残片上。那个姿势,与江湖上流传的“血手人屠”修炼邪功的方式分毫不差。
“原来血手人屠本名楚昭,竟是隐月宫叛徒!”苏婉清握紧剑柄,“他当年盗走《太阴剑诀》残页,就是为了破解封印。”
突然,地面剧烈震动。望月阁穹顶的月光被乌云遮蔽,青铜镜中浮现出无数张痛苦扭曲的脸,正是这些年死于血手人屠刀下的江湖人士。李云歌手腕翻转,短刃出鞘,刀身上“靖”字徽记泛起微光——这是当年先帝亲赐的“斩邪刀”,专为克制邪功所铸。
“小心!”他猛地推开苏婉清,一道黑影从天花板坠下。来人正是今夜的夜鸦杀手首领,此刻他摘了面具,露出左颊上的狰狞刀疤——那是苏婉清七日前在洛阳留下的伤痕。
“隐月宫的小崽子们,还想护着那堆破石头?”杀手狂笑,手中弯刀划出腥红刀气,“你们以为封印还在?看看你们宫主的寝宫下埋着什么!”
苏婉清瞳孔骤缩。她忽然想起火场中渗出的油脂,那根本不是普通灯油,而是用来破除结界的“尸油”!母亲之所以不让她去北苑,恐怕是早已发现有人在寝殿下偷偷挖掘地道,直通望月阁。
“斩!”李云歌暴喝一声,斩邪刀与弯刀相撞,激起耀眼火花。苏婉清趁机冲向青铜镜,按照剑谱上的口诀结印——既然幻象由心而生,那么或许!
“太阴当空,照破山河!”随着剑诀念出,玉璧残片突然飞起,嵌入镜中。镜面应声而碎,却在碎裂的瞬间,无数光点汇聚成一道光柱,直冲天际。苏婉清看见,在光柱的尽头,母亲的身影若隐若现,手中捧着的正是完整的传国玉玺。
“清儿,记住......”母亲的声音从光柱中传来,“玉玺本是死物,护佑山河的从来不是它,而是人心。”
话音消散时,杀手发出不甘的怒吼,化作黑烟消失。望月阁的石壁上,浮现出历代宫主的影像,她们依次将手掌按在玉玺残片上,最终画面定格在苏明玥的笑容里——原来母亲早已知道今日之劫,才会提前将剑谱和玉璧交给她。
晨光初现,苏婉清站在阁外,看着隐月宫的废墟。李云歌将斩邪刀插入土中,望着东方既白的天空:“血手人屠不会罢休,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她握紧手中的玉璧残片,感受着上面残留的温度。远处,幸存的隐月宫弟子正陆续赶来,茯苓捧着新制的风铃,眼中不再有恐惧。
“重建隐月宫。”苏婉清抬头望向天际,第一颗晨星正在消散,“并且告诉江湖,传国玉玺的秘密,从来不在某块石头里,而在每个心怀正义的人手中。”
李云歌看着她被晨光照亮的侧脸,忽然想起镜中那个执剑护苍生的虚影。此刻眼前人眼中的光,比任何幻象都要明亮。
“需要帮手吗?”他笑着抽出腰间短刃,在晨光中划出一道清亮的弧线,“靖王府暗卫,听候苏宫主差遣。”
苏婉清回以微笑,将玉璧收入怀中。远处,新的风铃已经挂上廊檐,随着第一缕春风轻响。隐月宫的秘密或许永远不会完全揭晓,但有些东西,已经在她心中悄然种下——就像这清晨的光,终将驱散所有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