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隐没的第七日清晨,李瑶站在马厩前,指尖轻轻抚过腕间命织草的草叶。
三日前那道金蛇般的天光彻底消弭后,草叶上的棋印反而更透亮了些,像被浸在晨露里的碎玉。
\"瑶瑶。\"汤凛牵着两匹青骓走过来,缰绳上的鎏金铃铛被风撞出细碎轻响。
他的玄色大氅下摆沾着星点晨露,发尾却还带着未散的热气——显然是天没亮就去马厩挑了最稳当的坐骑。
李瑶抬眼时,正撞进他眼底未褪的沉金。
那抹颜色和三日前的天光像极了,让她想起识海里那道暗红抓痕。
她伸手接过缰绳,指腹在鎏金铃铛上轻轻一叩:\"命渊的雾,今日该散了。\"
汤凛翻身上马,垂眸替她理了理斗篷系带:\"昨日我让暗卫在马队里添了两辆蒙着黑布的车。\"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混着马厩里干草的香气钻进她耳中,\"车轱辘印会往北冥山脉去。\"
李瑶一怔,随即低笑出声。
她踢了踢马腹,与他并辔而行:\"汤少爷这是要给那些盯着咱们的眼睛,喂颗甜枣?\"
山风卷着晨雾扑来,马队刚转过山脚,李瑶的后颈突然泛起凉意。
她不动声色地摸向腕间命织草,草叶瞬间在掌心舒展成扇形,叶脉里渗出细密的银芒——东南方三百丈,有三道若有若无的命光在游移。
\"汤凛。\"她轻唤一声,脚尖在马腹上点了点。
青骓会意地放慢脚步,与前方护卫拉开十丈距离。
汤凛的手指几乎同时按上腰间玉牌。
那是汤家暗卫的传讯信物,此刻正微微发烫。
他侧头看她,眉峰微挑:\"命影残党?\"
\"三个练气后期。\"李瑶的神识顺着命织草蔓延出去,在雾里织出张无形的网。
她想起三日前识海里那声\"替身\"的嘶叫,喉间泛起腥甜,\"他们在探咱们的行踪。\"
汤凛的拇指在玉牌上重重一压。
五息后,前方突然传来护卫的呼喝——两辆蒙着黑布的车\"意外\"撞在一起,车帘掀开,露出满满当当的疗伤丹瓶。
李瑶趁机拽了拽缰绳,青骓打了个响鼻,载着她拐进山道旁的密松林。
命织草的藤蔓突然窜进她袖中,在她手背上勾勒出复杂纹路。
她闭眼默诵灵植诀,松针簌簌落下,在两人四周织成道绿色屏障。
\"走。\"她睁眼时,眸底映着松针筛下的碎光,\"等他们抢完丹瓶,自然会往北冥报信。\"
汤凛望着她被松枝割碎的侧影,喉结动了动。
他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松针,指尖触到针芒上沾着的命织草金粉——那是李瑶特意留下的,用来混淆命光追踪的痕迹。
马队在暮色里进了汤家大门时,李瑶的指尖还残留着命织草的余温。
她站在演武场中央,望着门楼上重新挂起的\"汤\"字灯笼,忽然攥紧了腰间锦袋——无妄棋子不知何时开始发烫,隔着两层绸缎灼得她皮肤发红。
\"阿福。\"她唤来守在角门的老仆,\"去叫青鸾、玄铁到密室候着。\"
阿福的手在门环上顿了顿。
他跟着汤家老太爷三十年,还从未见过这位少夫人如此严肃的模样:\"是。
小人这就去。\"
密室在祠堂地下三丈。
李瑶踩着青石板阶往下走时,耳中传来头顶青鸾的脚步声——那是她最信任的暗卫,足尖点地的频率只有她能分辨。
玄铁跟在最后,腰间短刀与石壁擦出火星,映得她腕间命织草泛着幽光。
\"封锁所有通气口。\"李瑶站在密室中央,望着四壁刻满的命律残片,\"用九叶藤缠死机关,再在入口处布三重幻阵。\"她转身时,发间银簪划过空气,\"记住,幻阵要做成咱们在偏院用膳的模样——要让探查的人听见碗筷声。\"
青鸾领命退下时,玄铁却没动。
他粗黑的眉毛拧成疙瘩:\"夫人,前日您说命律被封印......\"
\"被封印的是命尊。\"李瑶指尖抚过石壁上的残片,那是她从命渊里拓来的,\"但他种下的因果,不会跟着他死。\"她抬头时,目光像淬了冰,\"那些盯着汤家的势力,要的从来不是命律,是我这条'替身'的命。\"
玄铁喉头动了动,重重抱拳:\"属下这就去办。\"
密室的石门在身后合拢时,李瑶终于松了口气。
她解下腰间锦袋,将无妄棋子放在石案上。
棋子刚触到石面,腕间命织草突然\"活\"了过来——草茎如灵蛇般窜出,藤蔓裹住棋子,草叶上的棋印与棋子表面的纹路开始重叠。
\"叮——\"
细微的脆响惊得李瑶后退半步。
她望着棋子表面渗出的淡金纹路,那纹路像活物般游走到命织草上,又顺着草茎爬上她的手背。
她下意识地摸向石案上的朱砂笔,笔尖刚触到宣纸,金纹突然暴长,在纸上画出条扭曲的脉络。
李瑶的呼吸骤然一滞。
她盯着纸上的图谱——那是条她从未见过的命脉,起始于修仙界最隐秘的命渊,末端却扎进团混沌的黑雾里。
黑雾边缘浮着几个模糊的符号,像极了她在识海里见过的,金链上的锈痕。
\"外道命脉......\"她喃喃出声,指尖按在黑雾处,\"这是连接哪里的?\"
石案下突然传来震动。
李瑶猛地抬头,正看见命织草的藤蔓突然收紧,棋子表面裂开道细缝,漏出丝暗红的光——和三日前识海里那道抓痕的颜色,分毫不差。
与此同时,汤家北境的灵脉深处,汤凛握着探灵尺的手突然一抖。
尺身的青铜纹路本该泛着温润的青白,此刻却像被火烤过的铁片,红得刺眼。
他望着远处翻涌的灵雾,喉间泛起不详的预感——这不是普通的灵脉波动,倒像是......有人在强行撬动什么被封印的东西。
山风卷着松涛声灌进他的领口,汤凛握紧探灵尺,翻身上马。
马蹄溅起的碎石打在石壁上,发出清脆的回响,像极了三日前,李瑶锦袋里那声轻不可闻的叩击。
汤凛的玄色大氅被山风灌得猎猎作响。
他翻身下马时,靴底碾碎了半片结霜的野菊,碎瓣沾在青骓马的蹄铁上,像被踩碎的血珠。
三具横在松树下的低阶修士正缓缓转醒,喉间发出濒死的呜咽。
汤凛单膝跪地,指尖按在最左侧那名黄衣修士的眉心——灵海深处翻涌着浑浊的黑雾,像被人硬塞进了团烧糊的棉絮。
\"见过什么?\"他的声音冷得像淬过冰的剑刃。
黄衣修士浑身剧颤,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的点:\"塔......悬空的塔!\"他死死攥住汤凛的衣袖,指甲几乎要抠进锦缎里,\"塔顶站着个人,手里缠着发光的绳子,往下一拽,我就听见好多人在喊疼......\"
汤凛的指节捏得发白。
他想起李瑶昨夜在密室说的\"外道命脉\",想起三日前识海里那道暗红抓痕——原来那些修士不是被灵脉反噬,是被某种东西\"投喂\"了幻象。
\"带他们回汤家药庐。\"他扯过披风裹住修士,转头对候在身后的暗卫沉声道,\"让医修用九叶藤护住灵海,半个字都不许漏给外界。\"
暗卫领命时,汤凛的袖中突然传来灼烧感。
他摸出那枚与李瑶同款的传讯玉牌,背面的\"瑶\"字烫得几乎要烙进掌心——是她在急召。
山风卷着松涛声灌进领口,汤凛翻身上马的动作比往日快了三倍。
马蹄溅起的碎石打在石壁上,每一声脆响都像在敲他的太阳穴:她昨日说\"要逆推外道命脉\",难道出事了?
同一时刻,汤家祠堂地下密室。
李瑶的指尖还沾着命织草渗出的金液,那液体带着灼人的温度,在宣纸上晕开团扭曲的血花。
她盯着石案上裂开细缝的无妄棋子,喉间泛起腥甜——方才试图用命织草逆推命脉时,草茎突然像被无形的手攥住,根须在她腕间勒出紫痕。
\"别怕。\"她轻声安抚,另一只手按上命织草的主茎,灵识顺着草脉探进去。
可往常温顺如灵犬的命织草此刻却像炸了毛的野猫,草叶倒竖成尖刺,扎得她掌心渗血。
\"嘶——\"李瑶倒抽冷气,正要撤回灵识,命织草突然发出幼兽般的悲鸣。
草茎从中间寸寸断裂,金液喷溅在石壁上,在命律残片上烧出个焦黑的洞。
她下意识去抓断裂的草茎,却只触到一片虚无——那些藤蔓竟像被某种力量强行抽走了。
密室突然陷入死寂。
李瑶的后颈泛起凉意。
她抬头时,正看见石壁上的命律残片在发光,金雾从残片的缝隙里渗出来,像活物般缠绕着她的脚踝。
金雾触肤的瞬间,她的神识被扯离身体,眼前景象骤然扭曲——
是虚无。
没有天,没有地,只有无数银亮的命线在她四周穿梭,像被风吹散的蛛网。
李瑶本能地去抓最近的命线,指尖却穿了过去。
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在虚空中荡开,突然,所有命线都朝同一个方向聚拢。
那里站着个\"存在\"。
没有面孔,没有轮廓,只有无数命线在其掌中交织流转,像在编织一张覆盖天地的大网。
李瑶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在识海的暗红抓痕里见过这种纹路,在无妄棋子的裂缝中见过这种光。
\"你终于来了。\"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低沉得像古钟轰鸣,\"我等了三百年,等一个能让命线自主生长的变数。\"
李瑶后退半步,却撞进一团温热的命线里。
那些线缠住她的手腕,触感像母亲的手,却让她遍体生寒:\"你是谁?\"
\"不重要。\"存在的\"手\"抬起,掌中命线突然分出一缕,缠上李瑶的指尖,\"重要的是,你愿意成为新的执棋者吗?\"
李瑶的瞳孔骤缩。
她想起被背叛时的锥心之痛,想起做替身时被汤家老夫人甩在脸上的茶盏,想起命尊不过是这局里的棋子——原来真正的操控者,是要她接过这张网?
\"我为什么要答应?\"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涛,声音却比想象中稳,\"你能给我什么?\"
存在的命线突然收紧,勒得她指尖发白:\"你想要的,我都能给。
汤家的安稳,背叛者的血,甚至......\"它的声音里泛起一丝兴味,\"让你爱的人永远留在你身边。\"
李瑶的呼吸一滞。
汤凛的眉眼突然浮现在脑海,他替她理斗篷系带时的温度,他藏在冰山底下的嗜甜,他在灵脉波动时立刻赶回来的马蹄声......
\"但你要付出什么?\"她反问,\"命线自主生长?
还是让所有修士都变成你棋盘上的棋子?\"
存在沉默了。
虚空中的命线突然剧烈震颤,像被触到了逆鳞。
李瑶趁机拽住一缕命线——那是方才命织草断裂时,她偷偷藏进识海的残脉。
草叶的清香突然在鼻端炸开,她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正在撕裂虚空。
\"回答我!\"存在的声音里有了裂痕,\"你到底答不答应?\"
李瑶望着那道逐渐清晰的裂缝,嘴角扯出个冰冷的笑。
她攥紧命织草的残脉,灵力如潮水般涌出:\"我李瑶,从来只下自己的棋。\"
话音未落,她整个人被拽进裂缝。
虚空中传来存在的怒吼,震得命线纷纷断裂。
李瑶在天旋地转中抓住最后一丝清明——那道裂缝的尽头,似乎有汤凛的声音在喊她的名字。
而她腕间,命织草的残茎突然泛起微光,像在回应某个遥远的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