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心灯未泯照夜行
天光晦暗,尘土弥漫。延吉城北的巨大陷坑如同大地狰狞的伤疤,无声诉说着地底那场惊心动魄的搏杀。空气中依旧残留着淡淡的硫磺味与经年不化的寒意,却也多了一丝劫后余生的空旷。
了尘大师盘坐于地,面如金纸,气息微弱却平稳,正以残存佛元稳住心脉,修复着强行催动伏魔真言带来的反噬。赵乾与鄂婆婆依旧昏迷,被吴道以一股精纯温和的龙芽之力护住心口,暂无性命之忧。
吴道独立于废墟边缘,身影在稀薄的天光下拉得颀长。他周身气息已尽数内敛,那混沌般的灰蒙流光隐于皮下,只眼底深处偶尔掠过的金蓝星芒,显露出其体内蕴藏的、远超从前的磅礴力量。然而,这份力量带来的并非喜悦,而是沉甸甸的负担与警惕。
他摊开手掌,那枚得自巢穴废墟的暗青玉符静静躺在掌心,冰凉刺骨,再无半点灵性。那位崔家前辈萨满最后残存的意念碎片,如同跗骨之蛆,在他脑中反复回响。
“…寒髓…非其本源…乃…看守者…叛…” “…容器…为其…挣脱束缚…重返…” “…小心…镜…”
看守者?叛徒?挣脱什么束缚?重返何处?那面已经碎掉的溯影镜,又隐藏着什么秘密?
每一个词都像是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本以为摧毁巢穴,斩灭那冰霜面孔,便是一场惨胜。如今看来,他们或许只是撕开了更大阴谋的一角,甚至…可能无意中加速了某个可怕进程。
寒髓老祖的真正目的,远非占据一地、屠戮生灵那般简单。
他收起玉符,又摸了摸胸口那枚彻底黯淡的温玉髓芯。崔三藤最后那丝牵挂的温热早已消散,只留下冰冷的玉石触感,却比任何时候都更灼烫他的心。
必须立刻回去!三藤还在等着他!只有救醒她,或许才能从崔家传承中,找到关于这些破碎线索的答案!
他不再迟疑,转身走到了尘大师身前,沉声道:“大师,此地后续…”
了尘缓缓睁开眼,眼中虽疲惫,却一片澄澈:“阿弥陀佛,吴施主放心前去。老衲稍作调息,便可行动。赵真人与鄂婆婆交由老衲看顾,分部那边亦有留守人员,很快便会前来接应清扫此地。你…速去崔施主处,她之情形,恐拖延不得。”
吴道重重点头,朝了尘大师深深一揖,不再多言。身形一动,已如鬼魅般消失在原地,速度之快,竟在原地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许久才散。
归心似箭!
力量提升后,他的速度达到了一个惊人的地步。城市、山林在脚下飞速倒退,劲风刮面如刀,他却浑然不觉,所有心神都系于远方那间石室之中。
然而,越是催动力量,他越是清晰地感受到体内那丝不协调。冰髓龙芽壮大无比,吞吐间自有沛然莫御之力,但每一次运转,都有一股极其隐晦的、源自寒髓本源的冰冷惰性随之流转,试图冻结他的情感,磨灭他的焦灼,让他趋于一种绝对理智乃至冷漠的状态。
仿佛有一个无声的声音在低语:力量才是永恒,情感只是负累。
吴道紧守心神,以强大的意志对抗着这股侵蚀。脑海中不断浮现崔三藤的脸庞,她的笑,她的怒,她决绝的眼神,她最后瘫倒在他怀中气息微弱的模样…这些画面如同心灯,照亮他前行的路,也抵御着那无孔不入的冰冷。
绝不能迷失!若得力量而失却本心,与那寒髓邪物又有何异?!
他疯狂压榨着速度,几乎化为一道撕裂长空的流光。
终于,那处隐蔽的矿坑入口在望。
他毫不犹豫地投身而入,沿着熟悉的通道疾掠。越靠近石室,他心中那股不安的预感却越发强烈——太安静了!按理说了尘大师离去,赵乾鄂婆婆随之,分部应有人员前来接应守护才对!
身形如电射入石室,眼前的景象让吴道浑身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石室内一片狼藉,原本布置的简易符阵已被暴力破坏!药架倾倒,器物碎裂,地面残留着打斗的痕迹和几滩尚未完全干涸的、不属于崔三藤的暗红色血迹!
而石床上——空空如也!
崔三藤,不见了!
“三藤!!!”
吴道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目眦欲裂!狂暴的气息不受控制地爆发开来,灰蒙流光冲霄而起,整个石室剧烈震动,碎石簌簌落下!
他一步踏至床前,手指颤抖地拂过冰冷的石床,上面残留着她极其微弱的气息,却再无半点温热。
人去床空!是谁?!是谁趁他不在,袭掠了此地?!
是寒髓老祖残留的党羽?是其他觊觎力量的邪修?还是…749局内部出了问题?!
无数的猜测瞬间涌入脑海,每一种都让他心胆俱寒!
就在他几乎要被怒火与恐慌吞噬的瞬间,那枚紧贴胸口的温玉髓芯,突然又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这一次,不再是温热,而是一种极细微的、指向性的…牵引感!
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连接着玉髓与远方某个存在。
是崔三藤!她一定还活着!这玉髓与她性命交修,即便灵识消散,依旧有着最后的感应!
吴道猛地抓住这最后一根稻草,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与杀意,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丝微弱的牵引之上。
感应断断续续,极其模糊,指向了…东南方向!
他毫不迟疑,身形再次爆射而出,冲出矿坑,循着那丝感应狂追而去!
天色渐晚,暮霭四合。吴道将速度提升到极致,掠过荒山野岭,循着那丝微弱的牵引一路向东南方向追去。心中的焦灼与怒火如同烈焰灼烧,与体内那试图令他冷静冰冷的寒髓惰性激烈冲突,带来撕裂般的痛苦,却也让他的灵觉变得更加敏锐。
终于,在追出近百里后,那丝牵引感陡然清晰了一瞬!
他猛地停下脚步,落在一处荒僻的山谷入口。
山谷中阴风阵阵,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一种令人极不舒服的、邪异的香火气息。
他悄无声息地潜入谷中,只见山谷深处,竟隐约有一点灯火闪烁!
靠近了些,才看清那竟是一座破败不堪的山神庙。庙宇早已荒废,墙垣坍塌,唯剩正殿还算完整,那点灯火正是从殿门缝隙中透出。
庙门外,歪歪斜斜地躺着几具尸体,穿着杂乱的服饰,死状凄惨,似乎是被某种邪术吸干了精气。而庙门之内,隐约传来压低的诵经声,但那经文的音节古怪拗口,充满了淫邪与贪婪之意,绝非正道!
吴道眼神冰寒,收敛所有气息,如同暗夜中的幽灵般贴近破窗,向内望去。
只见殿内,蛛网密布,神像早已坍塌,被一尊粗糙丑陋、笼罩在黑红邪气中的诡异雕像取代。雕像下,三个穿着黑袍、面容枯槁的邪修正围着一个火塘,手舞足蹈地吟唱着那邪异经文。
火塘中燃烧的并非寻常柴火,而是几根惨白的兽骨,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而在火塘后方,崔三藤正一动不动地躺在一块铺着黑色兽皮的平石上!她面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眉心那朵莲花印记黯淡无光,裂纹似乎又加深了些。
但她的身下,却被用鲜血刻画了一个复杂的邪阵,丝丝缕缕的黑红之气正从阵法中冒出,试图钻入她的体内,侵蚀那最后一点生机!
这三个邪修,竟是想趁她虚弱,以其濒死的萨满之躯和残存的莲心道基作为祭品,行那偷天换日、窃取根基的邪恶勾当!
“呵…没想到在这荒山野岭,还能捡到如此‘宝贝’…”一个邪修发出沙哑的怪笑,“虽生机近乎断绝,但这具肉身灵韵未散,尤其是这点残存的纯阴本源,正是供奉‘黑煞尊者’的上好祭品…”
“动作快些!方才那波阻拦的家伙虽解决了,但难保没有后援…”另一个邪修催促道,眼中满是贪婪。
吴道听到此处,心中杀意已如沸汤!
原来分部派来接应的人是被这群邪修杀了!他们竟将三藤当作修炼邪法的祭品!
再也按捺不住!
轰隆!!
庙门连同半面墙壁轰然炸裂!吴道的身影如同魔神般踏入殿内,周身灰蒙流光暴涨,恐怖的威压瞬间将整个破庙笼罩!
那三个邪修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魂飞魄散,吟唱声戛然而止!
“谁?!”
回答他们的,是一只覆盖着灰蒙流光的、冰冷的手掌。
吴道甚至没有动用任何招式,只是简单的一抓一捏!
噗!
为首那邪修的头颅如同西瓜般爆碎!红白之物四溅!
另外两个邪修吓得肝胆俱裂,怪叫着就要催动邪法遁逃。
吴道眼神冰冷,看也不看,反手一挥!
一道灰蒙掌风掠过,两个邪修身体瞬间僵住,随即如同被抽干了所有水分般,无声无息地化为两具枯槁的干尸,倒地粉碎!
秒杀!
对付这种邪修,他甚至无需动用真正力量。
殿内瞬间死寂,只剩下火塘中兽骨燃烧的噼啪声。
吴道一步跨至石床前,看着崔三藤苍白的面容和身下那邪恶的阵法,眼中充满了后怕与痛惜。他小心翼翼地挥手抹去那污秽的血阵,一股精纯温和的龙芽之力缓缓渡入她体内,护住她那如同风中残烛的心脉。
感受到她体内那几乎消散的生机,吴道的心狠狠揪紧。
必须立刻为她疗伤!
他抱起崔三藤,柔和的能量将她小心包裹,正准备离开这污秽之地。
目光无意间扫过那尊邪气雕像和熄灭的火塘,脚步却猛地一顿。
只见那熄灭的火塘灰烬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刚才他力量爆发时被震了出来。
那是一块巴掌大小、边缘不规则、似铁非铁、似玉非玉的黑色碎片。碎片表面,刻着一个极其古怪的、仿佛由无数扭曲眼睛构成的图案。
这个图案…他从未见过,却莫名地感到一丝…熟悉?
而且,这碎片散发出的气息,并非刚才那三个邪修的邪气,而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隐晦、带着一丝…与那寒髓本源同源却又截然不同的冰冷死寂!
吴道瞳孔骤缩。
他想起那枚玉符中残魂最后的警告。
“…小心…镜…”
难道…不是指溯影镜?
他缓缓弯腰,拾起了那块冰冷的黑色碎片。
碎片触手的瞬间,他体内的冰髓龙芽,竟不由自主地、微微震颤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