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地脉为薪续残灯
地窖沉入一片死寂,唯有两人粗重不均的呼吸声交错,如同破旧的风箱,在逼仄的黑暗里艰难拉扯。
崔三藤瘫倒在冰冷的地面,土腥气混着自身血液的铁锈味以及赤阳草灼烧后的辛辣,充斥鼻腔。掌心伤口处的剧痛已变得麻木,只有偶尔的抽搐提醒着那惨烈的自残。精血与药力勾勒出的简易血纹在地面散发着微弱的红光,勉强将那一丝企图渗透的幽蓝寒雾阻隔在外,光芒却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
她连转动眼珠的力气都快没了,只能死死盯着那缕不断试图侵蚀的血纹寒雾,每一次红光的闪烁,都牵动着她近乎崩断的神经。
石床上,吴道再次沉寂下去,方才短暂的躁动仿佛只是错觉。
时间在这绝对的黑暗与寂静中失去了尺度,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地面的情况如何?柳先生是生是死?那些“眼睛”是否被阵法骗过?无尽的担忧和虚弱的身体双重折磨着她。
必须恢复力量!哪怕只是一丝!
她艰难地挪动仿佛灌了铅的手臂,将那只未受伤的手按在胸口——那枚温玉髓芯紧贴着皮肤,传来微弱的温润感。她尝试着如同之前那般,引导其内的灵气流入干涸的经脉。
然而,这一次,灵气流入的速度慢得令人绝望。方才刻画血纹几乎耗尽了她最后一点本源,经脉如同龟裂的旱地,微弱的水流渗入便立刻被吸收殆尽,根本无法汇入丹田,更别提滋养那濒临破碎的莲台。
照这个速度,恐怕三五日都难以积聚起一丝能用的莲心之力。而外面…他们可能连三五刻钟都没有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上来。
就在她心神摇曳,几乎要放弃之际——
咚…
一声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震动,透过身下冰冷的土地,隐隐传递而来。
不是来自地面,而是来自…更深的地底!
那震动沉闷、缓慢,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大地深处一颗疲惫却仍在顽强搏动的心脏。
是地脉!长白山的地脉龙气!
虽然被天池寒髓邪力严重压制污染,虽然之前被吴道强行引爆后陷入沉寂,但这片大地最根本的力量,并未完全消亡!它还在挣扎,还在极其微弱地流动!
崔三藤的心脏猛地一跳!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几乎停滞的思维!
莲心之力,源于生机,可滋养万物,亦可…沟通天地自然!而地脉龙气,正是这片土地最磅礴、最原始的生机之力!虽然此刻它们被污染、变得狂暴而难以利用,但其本质,仍是“生”的力量!
自己无法吸收稀薄的灵气,那能否…以这残躯为引,以莲心道基为桥,冒险去勾动一丝地脉余烬,以其为薪柴,强行点燃自己这盏即将熄灭的残灯?!
这个念头太过骇人!地脉之力何等狂暴,稍有不慎便是引火烧身,瞬间被同化撕碎!更何况是如今被污染的地脉!但…这是绝境中唯一的、可能最快获得力量的途径!
赌!必须赌!
崔三藤眼中闪过野兽般的狠厉。她不再尝试温和吸收玉髓灵气,而是猛地将全部残存的神念,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尖针,狠狠刺向眉心那布满裂纹的莲台!
“呃啊!”难以想象的剧痛从神魂深处爆开,她几乎瞬间昏厥过去,牙齿咬得咯吱作响,鲜血再次从唇角溢出。
她在自残道基!以这最后的痛苦为刺激,强行激发莲台最本源的一丝灵性!
嗡…
那死寂的莲台受到这毁灭性的刺激,猛地颤动了一下,一道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靛金色光芒,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亮了起来。
就是现在!
崔三藤凭借这短暂激发的灵性,将全部意志灌注其中,循着那透过地底传来的、微弱的地脉搏动,小心翼翼地探出一丝感应。
如同在无边暴戾的黑暗海洋中,寻找那一缕微弱却独特的洋流。
找到了!
她的神念“看”到了——在地底深处,几条原本磅礴金色的地脉主干,此刻已被幽蓝色的寒毒侵蚀得千疮百孔,光芒黯淡,运行迟滞如同淤塞的血管。但在这些主干边缘,仍有极其细微的、未曾被完全污染的金色支流,如同毛细血管般,艰难地流淌着,保持着最后一丝生机。
她不敢触碰那些被污染的主干,那无疑是自杀。她将所有心神,锁定在一条最近、最细微的纯净支流上。
然后,她以那丝摇曳的莲台灵光为引,如同最轻柔的羽毛,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上去——
轰!!!
尽管只是最细微支流的一丝接触,那源自大地的、最原始磅礴的生机力量,依旧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沿着她那丝神念构建的脆弱桥梁,悍然冲入她的体内!
“噗——!”崔三藤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体剧烈抽搐起来,体表经脉瞬间贲张凸起,皮肤下透出混乱的金色光芒,仿佛随时会爆体而亡!
太狂暴了!太灼热了!这根本不是温顺的灵气,而是咆哮的山河之力!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叶小舟,被扔进了奔腾的黄河壶口瀑布,瞬间就要被撕成碎片!
剧痛!撕裂!灼烧!
她死死守住灵台最后一点清明,疯狂运转那残破的莲心诀,不是吸收,而是引导!将那涌入的狂暴龙气,强行导入眉心那濒临崩溃的莲台!
莲台如同久旱的沙漠,贪婪地吸收着这沛然莫御的力量,表面的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强行弥合、加固!但速度太快,力量太猛,弥合的同时又在产生新的损伤!
这是一个疯狂的自虐过程!一边修复,一边破坏!
但效果是惊人的!只是短短一息之间,那莲台的光芒就稳定了数倍,甚至比受伤前更加凝实厚重,染上了一丝大地般的淡金色泽!
然而,地脉之力中的寒毒与杂质也随之涌入,如同附骨之疽,开始污染她那刚刚有所恢复的莲心之力!
崔三藤当机立断,猛地切断了与那地脉支流的联系!
汹涌的力量瞬间中断。
她瘫软在地,浑身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汗水和血水浸透了衣衫。身体内部如同被烈火燎原后又遭冰封,剧痛难当。但眉心处,那朵莲花印记却稳固了下来,虽然光芒不算强盛,却不再摇曳欲灭,其中蕴含的力量,带着一丝大地般的沉凝与淡淡的金色。
莲心之力,恢复了不足一成,却质变般地融入了一丝地脉龙气的特性,变得更加坚韧、厚重。
她挣扎着坐起,甚至来不及检查自身状况,第一时间看向地面的血纹——那缕幽蓝寒雾已经侵蚀了大半,红光岌岌可危!
她并指如刀,指尖凝聚起刚刚恢复的、带着淡金色的莲心之力,对着那缕寒雾凌空一划!
嗤!
一道细微却凝练的金青色光芒闪过,那缕难缠的寒雾如同遇到克星,瞬间被斩断、消融,彻底化为乌有!
有效!融入地脉龙气的莲心之力,对这种寒毒邪气的克制力大大增强了!
她稍稍松了口气,这才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虚弱袭来,眼前发黑。方才那短暂的冒险,几乎又耗空了她刚刚恢复的力量。
但值得!
她踉跄着扑到石床边,查看吴道的情况。他依旧昏迷,脸色苍白如纸,胸前的绷带再次渗出血迹,显然方才地面的震动和她的动作牵动了他的伤势。
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为他疗伤,然后尽快离开这里!
她将掌心再次按在那温玉髓芯上,这一次,吸收灵气的速度快了数倍,新生的莲心之力带着地脉的沉凝特性,运转起来虽不如以往灵动,却更加绵长深厚。
稍稍恢复一些后,她毫不犹豫地将手掌按在吴道胸口伤处上方。柔和而坚韧的、带着淡金色的莲心之力缓缓渡入。
她的力量属性已然改变,不再是纯粹的青莲生机,而是融入了大地龙气的厚重与滋养。这股力量一进入吴道体内,立刻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吴道原本因强行引动地脉而受损严重、几乎枯萎的经脉,如同久旱逢甘霖,竟主动吸收起这股带着同源地脉气息的力量,修复的速度远超预期!而他体内残留的那些狂暴龙气反噬,也被这股同源却温和的力量缓缓抚平、吸纳!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崔三藤感觉再次力竭之时,吴道的睫毛剧烈颤动起来,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 initially 涣散而迷茫,很快聚焦,看清了眼前崔三藤狼狈却关切的脸庞,以及周围黑暗的环境。
“三…藤…”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这…是哪里?我们…”
“靠山屯,地窖。”崔三藤言简意赅,扶着他慢慢坐起,“你感觉怎么样?”
吴道内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惊异:“我的伤…地脉反噬竟然平息了大半?你的力量…”他敏锐地察觉到渡入自己体内的力量发生了奇特的变化。
“没时间细说了。”崔三藤打断他,神色凝重,“天池之后,寒髓并未沉寂,它的‘眼睛’早已遍布外界。柳先生以自身为饵布阵为我们争取时间,但恐怕撑不了多久。我们必须立刻走!”
她快速将冰傀、符文之眼、柳先生舍身布阵以及自己冒险引地脉之力的事说了一遍。
吴道听完,脸色变得无比难看,挣扎着就要下地:“柳先生她…”
“现在出去就是送死,辜负她的牺牲!”崔三藤按住他,“当务之急是离开,把消息送出去!‘冰下有眼,速查延边’,这是你昏迷前说的,还记得吗?”
吴道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闭目感应片刻,沉声道:“感应到了…这阵法撑不了多久了,能量在飞速流失。而且,有很多冰冷的目光正在靠近这里…”
他猛地睁开眼,看向地窖入口:“我们必须从别处离开!这地窖是柳家秘所,必有其他出口应对不测!”
两人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开始在狭小的地窖内仔细搜寻。四壁皆是夯土,看似毫无破绽。
吴道目光扫过角落那堆药材,突然蹲下身,不顾伤势,徒手扒开几个麻袋,露出后面看似普通的土墙。他手指在几处仔细按压敲击,最终停在一块颜色稍深的土砖上。
“这里有机关。”他用力一按,土砖微微内陷。
咔哒。
一声轻响,对面墙根处,一块看似与地面浑然一体的石板悄然向内滑开,露出一条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向下的狭窄地道,一股更加阴冷潮湿、带着泥土腥气的风从中涌出。
“走!”吴道毫不迟疑。
崔三藤却快步回到地窖中央,将那把已经失效的、沾染着她鲜血和赤阳草的草药碎末小心收起,又用短刀刮下地面那即将消散的血纹残迹,用布包好。
“这些残留或许有用,能分析那‘眼睛’的构成。”她解释道。
吴道点头,率先钻入地道。崔三藤紧随其后。
就在石板即将合拢的最后一刻,崔三藤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地面方向。
柳先生…多谢。此恩,必报。
地道向下延伸了一段,变得平行,极其狭窄黑暗,只能匍匐前进。不知爬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水声和一丝微弱的光亮。
出口似乎是一条地下河的河滩,隐藏在浓密的树丛之后。
两人狼狈地钻出地道,重新呼吸到外面冰冷的、却自由的空气时,都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天色已然微亮,但铅灰色的乌云低垂,预示着新一轮的风雪。
他们所在是一处极其隐蔽的山坳,远离靠山屯。
“暂时安全了。”吴道靠在一块山石上喘息,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锐利,“必须立刻联系局里,延边州恐怕已经…”
他的话戛然而止。
崔三藤也同时僵住,缓缓转过头。
只见不远处,一棵落满了霜雪的老松树下,不知何时,静静地站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厚厚棉袄、戴着狗皮帽子、脸色冻得通红的…半大孩子。他手里还拎着一只被冻僵的野兔,似乎是个早起下套子的猎户家小子。
那孩子正好奇地看着这两个突然从河滩石头后面钻出来的、浑身泥土血迹、狼狈不堪的陌生人。
四目相对。
那孩子眨了眨眼睛,突然咧开嘴,露出了一个被冻得发紫、却异常“灿烂”的笑容。
然后,他用一种与年龄和场合完全不符的、平稳到诡异的语调,清晰地说道:
“找到你们了。”
他的眼底最深处,一抹极淡极淡的幽蓝光芒,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