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蜿蜒的山路上行了半日,越往珲春方向,空气中的腥臭味越发浓重。吴道撩开车帘,观察着路旁的草木。许多树叶上沾染了黏腻的液体,像是某种生物的分泌物,在午后的阳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光泽。
“停车。”吴道忽然出声,马车应声而止。
他跳下马车,蹲下身查看路旁的草丛。几株野草上挂着暗红色的血珠,已经半干,却仍散发着腐臭。崔三藤跟随其后,腰间的铜铃无风自响,发出细微的嗡鸣。
“是蠪蛭的血。”吴道用手指沾取少许,在指尖捻开,又放在鼻下轻嗅,“不过半日时间,它竟已恢复至此,还能伤及过往生灵。”
崔三藤解下腰间一枚小巧的骨铃,轻轻摇动。铃声清脆,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向四周山林扩散。她闭目凝神,捕捉着回声中的信息。
“东北方向三里处,有强烈的怨气。”她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凝重,“不只是蠪蛭,还有更浓的幽冥气息,像是地府裂缝在此开启。”
吴道从袖中取出三枚铜钱,掷于地面。铜钱落地后呈三角形排列,其中一枚竟直立旋转不止。“卦象显示,此地阴气汇聚,已成‘鬼门’之局。蠪蛭不过是被人利用,真正的凶险还在后面。”
他起身从马车暗格中取出一卷古朴的地图,在路旁平整的石块上铺开。这是长白山龙脉图,上面标注着龙脉走向及关键节点。珲春正处于龙尾摆动之处,龙气在此与海气交汇,本是生机勃勃之地。然而此刻地图上珲春区域,隐隐浮现一团黑气。
“有人在此布下‘逆阴阵’,逆转阴阳,使鬼门洞开。”吴道手指点在地图几处关键位置,“这些阵眼必须破除,否则鬼物将源源不断涌出。”
崔三藤从随身布袋中取出一把特制的香粉,撒向四周。香粉落地后,竟显现出无数细小的脚印,有兽类的,也有人形的,却都带着一股死气。
“昨夜子时至今,已有数十鬼物经由此路。”她追踪着脚印的方向,“它们似乎在搬运什么,往春化镇去了。”
吴道面色一沉:“今日正是春化镇集市,四方乡邻汇聚。若鬼物趁机作乱,后果不堪设想。”
二人当即决定弃车步行,抄小路赶往春化镇。吴道在马车周围布下隐匿符阵,确保无人能发现车中法器。随后他取出一柄尺长的桃木剑佩在腰间,又将一叠符箓塞入袖中。崔三藤则整理好神鼓铜铃,将一包药草系在腰侧。
山林小径崎岖难行,越往深处,越是阴森。虽是白昼,林间却昏暗如暮,鸟兽绝迹。吴道每行百步,便以朱砂在树干上画下一道符印,形成一条隐形的警戒线,若有鬼物越过,他立时便能感知。
二
一个时辰后,二人抵达春化镇外。镇子不大,依山傍水而建,此时正是集市最热闹的时候。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嬉笑声不绝于耳,乡民们脸上洋溢着淳朴的笑容,全然不知危险临近。
吴道开启天眼,只见镇子上空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黑气,寻常人看不见,却如乌云压顶,预示着灾祸将至。
“鬼物尚未入镇,但已在四周聚集。”他低声道,“我们先去找镇长,让集市早些散去,再设下结界。”
崔三藤却拉住他的衣袖,指向镇东头的一处宅院:“那户人家有问题。屋顶黑气凝聚成蛇形,是被厉鬼附身的征兆。”
那是一座颇为气派的青砖大院,门前两尊石狮,应是镇中富户。然而在吴道天眼中,整座宅院被一股浓重的怨气包裹,隐隐有哭泣声传出。
二人悄然接近,还未敲门,院门便从内开启。一个面色苍白的中年男子踉跄而出,见到吴道二人,先是一惊,随即如见救星般抓住吴道的手臂。
“道长,救命啊!”男子声音嘶哑,“我夫人她...她变得不像她了...”
吴道扶住几乎瘫软的男子,指尖在其腕脉一探,只觉阴寒刺骨:“慢慢说,发生何事?”
男子自称姓李,是镇上的绸缎商。三日前,其夫人从娘家归来后便举止异常,先是畏光畏声,后是夜半游荡,直至昨日竟口吐男声,力大无穷,伤了好几个下人。
“今早更是可怕,她在房中撕扯自己的头发,面目扭曲,口口声声说要全镇人陪葬...”李掌柜浑身发抖,“我请了郎中,郎中说是失心疯,开了安神药却全然无用。”
崔三藤悄然绕至院墙一侧,指尖轻触墙面,立刻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寒意。她取出神鼓,轻轻一敲,鼓声低沉,墙内顿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不是普通的附身。”她回到吴道身边,“附体的厉鬼道行不浅,已与宿主魂魄部分融合,若强行驱逐,恐伤及宿主性命。”
吴道沉吟片刻,从袖中取出一张黄符,折成三角递给李掌柜:“将此符置于夫人枕下,可暂保今夜平安。日落之后,我们再来为你驱鬼。”
李掌柜如获至宝,紧紧攥住符箓,千恩万谢地回了宅院。
三
离开李宅,吴道和崔三藤径直前往镇长家。镇长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听闻二人来意,起初不以为然。
“春化镇有山神庇佑,多年来太平无事。”老镇长捋着胡须,“今日集市是一月一度的大集,若早早散去,乡民们损失不小啊。”
崔三藤不语,取出一只小巧的铜镜。此镜名为“照妖镜”,是萨满世代相传的宝物。她将镜面对准镇长,镜中竟映出一张青面獠牙的鬼脸!
老镇长大惊失色,连退数步:“这...这是何物?”
“镇长已被鬼气侵蚀,只是尚未发作。”崔三藤收起铜镜,“你近日是否夜半惊醒,心悸盗汗,且颈后沉重如压巨石?”
老镇长脸色骤变:“正是如此!老夫只当是年迈体虚...”
“那是鬼物压身,吸取阳气所致。”吴道接口,“不出三日,你便会如李夫人一般,被厉鬼附体。”
镇长这才信了,连忙吩咐下人敲锣通知,称天将大雨,集市提前散去。乡民们虽疑惑,见天色确实阴沉,也便陆续收拾货物离开。
待集市人散,吴道开始在镇子四周布阵。他以五色丝线缠绕七枚铜钱,分别埋在镇子七个方位,形成“七星锁魂阵”。又在每处阵眼贴上一道符箓,上书“敕令”二字。
崔三藤则登上市集中心的高台,击鼓吟唱。萨满的歌声悠远苍凉,鼓声节奏如心跳,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随着她的吟唱,天空中的黑气似乎被阻隔,无法下沉。
日落时分,镇子已空,只余风声呜咽。吴道和崔三藤回到李宅门前,只见宅院上方的黑气比午后更浓,几乎凝成实质。
李掌柜早在门前等候,面色惶恐:“道长,方才下人来报,夫人她...她挣脱了铁链,现下躲在祠堂里,声音变成了一个老妪,说要找什么人报仇...”
吴道点头,从布袋中取出一把桃木钉,每根钉上都刻有符文。他分予崔三藤三枚:“入内后,我主攻,你策应。切记,先断其与外界鬼物的联系,再逼它现形。”
崔三藤接过桃木钉,又取出一面巴掌大的皮鼓,鼓面绘有鹰隼图案:“我以‘锁魂鼓’困住它,你见机行事。”
四
李宅祠堂阴森恐怖,烛火摇曳中,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蜷缩在祖宗牌位前,身体扭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她抬起头,露出一张惨白的脸,双眼全黑,无一丝眼白。
“又来了两个送死的...”女鬼发出苍老的声音,嘴角咧到耳根,“我等了三十年,终于等到这一天...”
吴道不言,手中桃木剑直指女鬼眉心:“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急急如律令!”
剑尖射出一道金光,女鬼尖叫闪避,身形如烟般消散,又在祠堂另一角凝聚。崔三藤趁机摇动铜铃,铃声形成音波牢笼,限制鬼物移动。
“没用的...”女鬼狞笑,“我已与这具身体同化,杀我就是杀她!”
吴道冷笑:“区区三十年道行,也敢口出狂言。”他脚踏罡步,袖中飞出一道符箓,在空中自燃,化作火网罩向女鬼。
女鬼嘶吼着,身形暴涨,黑气如触手般四散攻击。崔三藤击打神鼓,鼓声如雷,震散黑气。吴道趁机逼近,桃木剑直刺女鬼心口。
就在剑尖即将触及之时,女鬼突然哀求:“道长饶命!我是被逼的...是蠪蛭,它控制了我们的魂魄,要我们为它收集活人精气...”
吴道剑势一顿:“你们?”
“镇外乱葬岗,有百具枯骨...都是这些年来失踪的人...”女鬼声音凄楚,“蠪蛭吞食了我们的魂魄,却又不让我们超生,逼我们为它效力...”
崔三藤凝神感应,果然察觉到女鬼魂魄中有一道异样的契约印记,正是蠪蛭的妖气。她向吴道微微点头,证实了女鬼的说法。
“如何解除契约?”吴道问。
“除非杀死蠪蛭,或者...找到它的‘命灯’。”女鬼答道,“每个被它控制的鬼魂,都有一盏命灯藏在它的巢穴。灯灭则魂自由...”
吴道与崔三藤对视一眼,心知这或许是突破口。蠪蛭虽被重创,但凭借控制的大量鬼魂,仍能迅速恢复。若能将那些命灯找到,不仅能解救被困鬼魂,也能削弱蠪蛭的力量。
“带我们去找命灯。”吴道收起桃木剑。
女鬼却惊恐摇头:“不行...蠪蛭在我魂中下了禁制,若我背叛,立时魂飞魄散...”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嘶鸣,正是蠪蛭的声音!女鬼闻声,面目顿时扭曲,黑气暴涨!
“它发现了!它发现了!”女鬼尖叫着,身体开始膨胀,似乎要自爆魂魄。
崔三藤当机立断,击打神鼓,唱起萨满安魂曲。歌声柔和如母亲的呢喃,鼓声温暖如心跳,渐渐平复了女鬼狂暴的魂体。
吴道则迅速画下一道定魂符,拍在女鬼额头:“我先稳住你的魂魄,待我们除掉蠪蛭,自会超度于你。”
女鬼渐渐平静下来,黑气消退,李夫人的面容恢复清明,软软倒地。李掌柜忙上前扶住,感激涕零。
五
夜色已深,吴道和崔三藤悄然出镇,往乱葬岗方向行去。根据女鬼提供的线索,蠪蛭的巢穴应在乱葬岗的一处古墓中。
乱葬岗阴风惨惨,磷火飘浮。无数无主孤魂在荒野游荡,见生人靠近,纷纷聚拢过来。吴道取出三清铃轻轻一摇,铃声清脆,鬼魂如受惊的鸟兽四散。
“好重的怨气。”崔三藤皱眉。她能感受到这片土地承载的悲痛,数百年来,无数无名尸骨埋葬于此,怨气凝聚不散,正是蠪蛭最喜欢的养料。
二人找到古墓入口,只见墓门已被破坏,门内黑漆漆一片,腥臭扑鼻。吴道点燃一张符纸掷入墓中,火光一闪而逝,照出墓室内景——遍地白骨,墙壁上挂满诡异的图腾。
“我以‘龟息符’隐去生气,你以‘遁形术’藏踪。”吴道低声道,“蠪蛭感知敏锐,不可打草惊蛇。”
崔三藤点头,取出一瓶特制的药水,在二人身上喷洒。这药水以墓土、夜露和特殊草药制成,能掩盖活人气息。
墓道曲折向下,越往深处,越是阴寒。墙壁上开始出现黏液,与他们在路上所见相同。隐约间,听到深处传来咀嚼声,像是有什么在啃食骨头。
转过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是一间巨大的墓室。墓室中央,蠪蛭匍匐在地,九个头正在争食一具刚死不久的尸体。四周墙壁上,摆放着数百盏油灯,灯焰幽绿,正是被控制鬼魂的命灯!
蠪蛭似乎察觉到什么,一个头突然抬起,警惕地环顾四周。吴道和崔三屏息凝神,借助符咒隐匿身形。
这时,墓室另一侧传来响动,几个鬼魂押着几个昏迷的乡民进入墓室。看衣着,应是附近村民,不知何时被掳来。
蠪蛭兴奋地嘶鸣,九个头同时扬起,就要扑向那些活人!
吴道再不犹豫,桃木剑出鞘,直取蠪蛭中央头颅!崔三藤则迅速击鼓吟唱,萨满神鼓发出道道金光,罩向墙上的命灯。
蠪蛭猝不及防,被桃木剑刺中一个头,惨叫震耳。但它反应极快,其余八个头立即反击,黑气如箭射向吴道!
吴道脚踏七星步,身形如电,避开攻击的同时,袖中符箓连发,化作火球轰向蠪蛭。崔三藤则已接近命灯区域,神鼓声声中,几盏命灯应声而灭!
每灭一盏灯,就有一个鬼魂解脱,化作青烟消散。蠪蛭的力量随之减弱一分,它狂怒地扑向崔三藤,却被吴道拦下。
“你的对手是我。”吴道冷声道,手中桃木剑舞出漫天剑影,将蠪蛭牢牢缠住。
崔三藤趁机加速灭灯,鼓声越来越急,命灯接连熄灭。解脱的鬼魂在消散前,纷纷向二人鞠躬致谢,而后往生而去。
蠪蛭见大势已去,怒吼一声,身形暴涨,竟要自爆妖丹与二人同归于尽!吴道早有防备,取出乾坤袋,袋口张开,产生巨大吸力,将蠪蛭往袋中拉扯。
崔三藤亦击鼓助阵,鼓声形成音波牢笼,限制蠪蛭行动。在一道耀眼的白光中,蠪蛭被吸入乾坤袋,吴道迅速扎紧袋口,贴上一道封印符。
墓室恢复寂静,只余墙上几盏命灯摇曳。那些是被困最久的鬼魂,命灯与蠪蛭妖丹相连,难以单独熄灭。
吴道取出三炷清香,点燃后插在地上:“今日超度尔等,往生极乐。”随后与崔三藤联手施法,以三昧真火将剩余命灯一并焚化。
鬼魂解脱往生,墓室中的怨气渐渐消散。被掳来的乡民悠悠转醒,茫然不知发生何事。吴道简单解释后,护送他们返回春化镇。
六
回到镇子已是黎明,镇长和李掌柜等人早已等候多时。见二人平安归来,皆欣喜万分。
吴道将乾坤袋交给镇长,嘱咐道:“此袋需埋于镇外三里处的十字路口,袋上符箓不可破损,七七四十九日后,妖物自会化为脓血。”
李夫人也已痊愈,与李掌柜双双跪谢。吴道扶起他们,又开了一剂安神补气的方子:“夫人魂魄初定,需静养百日。期间勿近丧葬,勿食腥膻。”
崔三藤则巡视全镇,在四处角落撒下特制的药粉,净化残留的阴气。当她来到镇子中央的古井旁时,眉头微蹙。
“井中有异。”她告知吴道。
吴道开启天眼观瞧,只见井底隐隐有黑气溢出,与蠪蛭的妖气同源,却更加古老深沉。
“是地府裂缝。”他面色凝重,“蠪蛭不过是被利用的棋子,真正的危机才刚刚开始。”
崔三藤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符,投入井中。玉符入水,发出柔和的白光,暂时封印了裂缝。
“这只是权宜之计。”她叹道,“须得找到裂缝的根源,才能彻底解决问题。”
旭日东升,春化镇迎来了真正的清晨。乡民们陆续醒来,开始新一天的生活,全然不知昨夜发生的惊心动魄。
吴道和崔三藤站在镇外山岗上,远眺长白山方向。山巅云雾缭绕,龙脉之气奔腾不息,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紊乱。
“四世轮回,这一世定要彻底终结这一切。”崔三藤轻声道。
吴道握住她的手,目光坚定:“山医命相卜五门联手,加上你萨满之力,定能护得这片天地清明。”
二人身影在晨曦中渐行渐远,奔赴下一个需要他们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