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纸人抬棺·城隍血诏
琉璃化的深坑在晨曦中泛着冷硬的光泽,焦土与净化后的碎石混杂,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硫磺与一种奇异的、如同雨后青石般的清新气息。
吴道立在坑沿,晨风吹拂着他赤膊的上身,皮肤下流淌的淡金色光晕已然内敛,唯有一双深邃眼眸开阖间,那两点炽白金芒如星子沉浮,映得周遭纤尘毕露。
“城隍庙?”他目光穿透薄雾,落在深坑边缘一块半埋的、布满裂纹的城隍庙界碑上,碑文被高温灼得模糊不清,“第三裂隙选在此处……原来如此。”
晨曦微露,一层淡金色的光晕涂抹在金陵城北这片死寂的废墟之上。昨夜那场焚尽幽冥、净化万物的炽白光焰早已散去,只留下一个巨大、光滑、如同琉璃浇筑而成的深坑,坑壁反射着晨光,泛着冰冷坚硬的光泽。坑底铺满了焦黑的土壤与砂石,那是被极致高温瞬间熔融又凝固的产物,混杂着一些被彻底净化、失去所有邪异气息的白骨碎屑。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类似硫磺燃烧后的气味,但其中又奇异地混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清新,如同暴雨冲刷过千年古石后留下的冷冽与生机。
吴道赤着上身,立于深坑边缘。晨风带着料峭寒意掠过他精悍的身躯,皮肤呈现出一种温润如玉的质感,肌肉线条流畅而充满内敛的爆发力。昨夜那场几乎将他撕碎的惨烈涅盘,此刻竟未在他身上留下丝毫伤痕。唯有当他眼帘开阖之时,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深处,两点纯粹凝练的炽白金芒如同沉入深海的星辰,在瞳孔最深处静静悬浮、明灭,将周遭空气中飘浮的微尘、远处断墙上干枯的草茎纹理,都映照得清晰无比,仿佛这世间一切虚妄,都逃不过这双金瞳的烛照。
他缓缓扫视着这片被彻底抹平、重塑的战场。目光所及,林夏正盘膝调息,脸色虽仍有些苍白,但气息已趋平稳,青玉髓的微光在她周身流转。鲛人长老倚靠在一块琉璃化的巨石旁,残破的鳞片在晨曦下泛着微弱的冰蓝光泽,断裂的右臂处,被吴道“烛照回春”之力催生的新鳞正缓慢而坚韧地生长着,覆盖着下方粉嫩的新肉。周锐和仅存的两名队员则沉默地收拾着散落的装备,符弩损毁大半,精铁短尺也布满裂纹,气氛凝重中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
吴道的视线最终落定在深坑边缘。那里,半截断裂的石碑斜插在焦土中,碑体布满蛛网般的裂纹,表面被昨夜的光焰灼烧得漆黑模糊。他缓步上前,蹲下身,伸出两根手指,指腹在焦黑的碑面上轻轻一抹。
嗤——
指尖蕴藏的烛照之力极其微弱地一吐,碑面覆盖的焦黑碳化物如同遇火的薄雪,无声消融,露出下方被掩盖的、刻得极深的三个古篆大字——**城隍庙**。字迹古朴苍劲,虽经高温灼烤边缘略有卷曲,但神韵犹存。在“庙”字的右下角,还有一行更小的阴刻铭文:“敕封金陵府北城司阴阳,护佑一方安宁。”
“城隍庙……”吴道低声自语,指尖停留在那行小字上。他深邃的眼眸中,那两点炽白金芒微微流转,仿佛穿透了时光的尘埃,看到了这座庙宇昔日的香火鼎盛,也看到了玄鳞阁是如何利用这沟通阴阳的古老神道节点,将第三裂隙的孵化巢深深根植于此。“幽冥裂隙,嫁接于阴阳节点之上,借城隍残余香火愿力与地脉阴气滋养凶魂……好算计。”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洞悉后的冷冽。
“吴道,”林夏调息完毕,起身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块界碑,秀眉微蹙,“此地城隍庙早已荒废百年,香火断绝,神道之力微乎其微。玄鳞阁选在此处,恐怕……”
“恐怕是看中了此地积郁百年、无处宣泄的阴怨之气。”鲛人长老的声音传来,带着海渊的沉冷。他扶着琉璃化的石壁站起,左手指向深坑外围更远处一片被荒草和断壁遮掩的区域,“昨夜激战,我寒髓本能感应,这片废墟之下,似乎埋藏着不止一座古墓,阴气盘结,如同……乱葬之岗。”
仿佛是为了印证鲛人长老的话,一阵阴风毫无征兆地平地卷起,打着旋儿掠过焦黑的琉璃深坑,卷起几片枯叶和灰烬。风声中,夹杂着极其细微、如同孩童呜咽又似老妪低泣的杂音,钻入耳中,令人头皮发麻。
吴道站起身,目光投向那片荒草萋萋的乱葬岗方向。金瞳深处光芒流转,视野瞬间穿透了层层叠叠的断壁残垣和茂密荒草。在那片被岁月遗忘的阴森之地,他“看”到了常人无法察觉的景象——
**缕缕灰黑色的、凝而不散的阴怨死气,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正从大大小小、早已坍塌或被盗掘一空的古墓穴口、从裸露的森森白骨缝隙中丝丝缕缕地渗出!** 这些死气并未像寻常阴气般随风飘散,反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如同百川归海,朝着城隍庙界碑所在的方位——也就是昨夜被摧毁的孵化巢核心位置——缓缓汇聚!虽然核心枢纽已毁,但那些失去了束缚的阴怨死气,此刻正如同无主的幽魂,本能地朝着这处被强行开辟、又骤然崩塌的阴阳节点空洞处弥漫、淤积!
“孵化巢虽毁,但强行撕裂的阴阳节点空洞犹在。”吴道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凝重,“此地已成漏勺,若不及时封堵,金陵城北这片区域的阴阳平衡将彻底紊乱。淤积的阴怨死气会吸引更多游魂野鬼,甚至……引来阴司某些存在的‘关注’。”
他话音刚落,远处的乱葬岗方向,异变突生!
呜——呜——呜——
一阵凄厉、尖锐、如同用指甲刮擦生锈铁皮般的唢呐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清晨的宁静!那声音并非来自一个方向,而是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穿透力,直钻脑髓!
紧接着,是沉重、拖沓、如同湿透麻袋在地上拖行的脚步声。声音密集,由远及近,速度极快!
“戒备!”周锐厉喝一声,仅存的队员条件反射般抬起手中残破的符弩,尽管箭头朱砂已失,弩臂也布满裂纹。
吴道金瞳微眯,目光穿透薄雾与荒草。只见乱葬岗深处,数道惨白的身影正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态,“飘”了出来!
那是八个……纸人!
它们约莫半人高,用惨白的、薄如蝉翼的冥纸糊成,脸上用粗糙的劣质朱砂勾勒出空洞诡异的笑脸,腮红涂得如同渗血。纸人身体扁平僵硬,四肢关节用细细的竹篾支撑着,动作却异常灵活迅捷!它们并非行走,而是如同被无形的线提着,脚尖离地半尺,以一种僵硬却又迅疾的“滑行”姿态,在荒草和乱石间无声穿梭!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八个惨白纸人,肩上竟合力扛着一口……漆黑的薄皮棺材!
棺材通体漆黑,像是刷了劣质的桐油,在晨光下泛着油腻腻的光泽。棺材板并未钉死,而是虚掩着,随着纸人滑行的颠簸,那棺材板微微起伏,缝隙中不断渗出缕缕粘稠如墨、散发着浓烈尸腐恶臭的黑气!那凄厉的唢呐声,竟是从棺材内部传出的!
八个扛棺纸人,八道尖锐刺耳的唢呐鬼哭,一口不断渗出尸腐黑气的薄皮棺材!这组合在荒凉的乱葬岗背景中,构成了一幅足以让常人肝胆俱裂的恐怖景象!它们的目标,赫然正是琉璃深坑中心——那处被强行撕裂、此刻正淤积着阴怨死气的阴阳节点空洞!
“纸人抬棺,唢呐引魂!”林夏俏脸瞬间煞白,失声低呼,“这是阴司‘引渡司’拘拿滞留阳间凶魂厉魄的阴兵仪仗!它们怎会出现在此处?难道……”
“阴阳节点空洞大开,阴气外泄如同黑夜明灯。”鲛人长老鳞片倒竖,残存的寒髓在体表凝结出薄霜,“这些阴兵是被此地淤积的阴怨死气吸引而来,要强行拘走这节点空洞!若被它们得逞,空洞被阴兵标记带回阴司,此地便成了真正的‘鬼门关’!金陵城北永无宁日!”
八个惨白纸人速度极快,抬着那口渗出黑气的薄皮棺材,已滑行至深坑边缘!棺材内传出的唢呐鬼哭越发凄厉尖锐,形成无形的音波,震荡着空气,也冲击着众人的神魂!周锐和队员只觉得头痛欲裂,眼前阵阵发黑,手中符弩几乎拿捏不住!
为首的两个纸人,那空洞诡异的朱砂笑脸正对着坑中的吴道等人,僵硬的脖颈发出“咔吧咔吧”的脆响。它们肩上的棺材猛地一震!
咻!咻!咻!
三道由粘稠尸腐黑气凝结而成、末端带着森白骨爪的锁链,如同毒蛇出洞,猛地从棺材板的缝隙中激射而出!锁链的目标并非活人,而是直指深坑中心那处阴阳节点空洞!骨爪张开,带着刺骨的阴寒与禁锢之力,抓向那片无形的“空洞”!
一旦被这阴司锁链抓住空洞核心标记带走,后果不堪设想!
“相字诀·望气定脉!”吴道低喝一声,金瞳之中炽白光芒暴涨!在他眼中,那三道激射而来的尸腐锁链瞬间化作三道扭曲、污浊、散发着浓郁死寂气息的能量轨迹。轨迹的核心,正是锁链末端那三只森白骨爪!骨爪之上,各自有一点极其微弱、却蕴含着阴司法则之力的幽绿符文在闪烁,正是拘魂定魄的关键!
“山字诀·不动根!”
他足下生根,沉稳如山!一股浑厚的地脉之力自脚底升起,瞬间定住身形,抵抗着那无形音波的精神冲击。同时,他右手并指如剑,指尖一点凝练到极致的炽白金芒骤然亮起!那光芒虽小,却蕴含着焚灭邪祟、洞穿虚妄的烛照之威!
“破!”
剑指凌空虚点,动作快如闪电,轨迹玄奥莫测!三道凝练如金针的炽白指风,精准无比地射向那三道锁链末端骨爪上闪烁的幽绿符文!
噗!噗!噗!
三声极其轻微的闷响!
金针指风后发先至,精准地命中了那三点幽绿符文!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入积雪般的瞬间消融!那三点蕴含阴司法则之力的符文,在烛照金芒的照射下,如同遇到克星,发出一声无声的哀鸣,瞬间黯淡、崩解、化为虚无!
符文一破,三道由尸腐黑气凝结的锁链如同失去了主心骨,瞬间溃散!粘稠的黑气被深坑中残留的炽热气息一冲,发出“嗤嗤”的灼烧声,迅速蒸发消散!那三只森白骨爪也在半空中寸寸碎裂,化为齑粉!
“嗷——!!!”
棺材内传出的唢呐鬼哭瞬间变成了充满暴戾和痛苦的尖啸!整个棺材剧烈地晃动起来!八个扛棺的惨白纸人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僵硬的纸躯猛地一震,脸上诡异的朱砂笑容扭曲变形,动作瞬间变得迟滞!
“命字诀·龟甲问路!”
吴道动作毫不停歇,左手一翻,三枚古旧的龟甲已扣在掌心。他看也不看,掌心金芒微吐,猛地将龟甲拍向地面!
嗡!
龟甲并未碎裂,而是瞬间亮起一层朦胧的青灰色光晕,如同涟漪般迅速扩散,扫过那八个迟滞的纸人和剧烈晃动的棺材。光晕在触及棺材时,骤然变得明亮、急促!最终汇聚成一道清晰的青色光流,如同指引的箭头,直直地指向那口薄皮棺材虚掩的棺盖缝隙!
“枢在棺内!”吴道金瞳锁定那缝隙,断喝道,“林夏!封!”
“医字诀·青螭锁魂!”
林夏早已蓄势待发!她双手十指翻飞如穿花蝴蝶,体内青玉髓光华大放!一条完全由凝练青芒构成的螭龙虚影自她掌心呼啸而出!螭龙身躯灵动,带着磅礴的生命封禁之力,目标并非纸人,而是直扑那口薄皮棺材!龙口大张,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青色锁链激射而出,快如闪电,精准无比地钻入那虚掩的棺盖缝隙!
“叮铃!”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之音从棺内传出!紧接着是更加疯狂的晃动和充满怨毒不甘的尖啸!青色的锁链绷得笔直,螭龙虚影死死咬住锁链另一端,与棺内某种强大的存在展开了角力!
“邪祟!安敢在阳世撒野!”一声苍老而充满威严的怒喝,如同惊雷般在众人头顶炸响!
众人骇然抬头,只见深坑上方,不知何时竟悬浮着一道半透明的老者虚影!老者身着褪色的绯红官袍,头戴方翅乌纱,面容清癯,长须飘拂,双目如电,周身散发着微弱却纯正的神道威仪!只是这虚影极其黯淡,边缘不断波动,仿佛随时会消散。他手中,紧紧攥着一卷由无数细密血字构成的、散发着浓郁悲愤与不屈气息的……血诏!
“城隍爷?!”鲛人长老失声惊呼。
那绯袍老者的虚影,正是此地早已香火断绝、神躯崩散的城隍残魂!他怒视着下方被青螭锁链困住的薄皮棺材,又猛地转向坑中的吴道,目光落在他那双蕴藏金焰的瞳孔上时,闪过一丝惊异,随即化为决绝的恳求!
“上师!老朽残魂,无力镇守阴阳,致使邪魔窃据神坛,祸乱苍生!今阴兵过境,欲夺此阴阳节点,若成,金陵北城必成鬼蜮!老朽拼尽最后一点神性本源,将此‘城隍血诏’献与上师!血诏之中,记载着玄鳞阁窃据老朽神印、沟通阴司叛将、引动第四裂隙之秘!更有他们以万民怨念炼制‘九子鬼母’、欲破金陵龙脉地气的惊天谋划!”
老者残魂的声音带着回光返照般的急促与悲壮,他手中的血诏光芒剧烈闪烁:
“求上师!持此血诏,代行神职,暂封此阴阳节点!绝不可让阴兵带走此‘门’!否则……否则金陵危矣!龙脉危矣!老朽……去也!”
话音未落,那绯红官袍的虚影猛地将手中血诏向吴道掷出!同时,残魂爆发出最后一点璀璨的神性光芒,如同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撞向那口被青螭锁链困住的薄皮棺材!
“老城隍!”林夏惊呼。
轰——!!!
神性光芒与棺材内溢出的浓烈尸腐黑气轰然对撞!爆发出刺目的强光和震耳欲聋的轰鸣!强光之中,隐约可见那八个惨白纸人如同被点燃般化为飞灰,薄皮棺材寸寸崩裂,里面传出一声充满不甘的凄厉鬼啸,最终彻底湮灭!
强光散去,原地只剩下一卷悬浮的、由无数细密血字构成的“城隍血诏”,散发着微弱却坚定的光芒,缓缓飘落到吴道摊开的掌心。血诏入手微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与沉重。
琉璃深坑周围,阴风骤止。乱葬岗方向渗出的阴怨死气,似乎也因那场剧烈的碰撞和城隍残魂最后的自爆而暂时平息。但空气中,那无形的阴阳节点空洞,依旧如同一个看不见的伤口,隐隐散发着令人不安的阴冷。
吴道低头,金瞳凝视着掌中这卷以神性残魂与万民怨念书写的血诏。血字如蝌蚪般扭曲蠕动,蕴含着巨大的信息与惊天的秘密。他缓缓握紧手掌,血诏的光芒透过指缝隐隐透出。
“封‘门’。”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林夏、鲛人长老和周锐,声音沉凝,不容置疑,“然后,我们该好好看看,这金陵城下,到底还藏着多少魑魅魍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