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检察院。
李明远一脸茫然地挂断了电话。
听筒里“嘟嘟嘟”的忙音,像是在嘲笑他此刻的失神。
是张伟打来的。
那个在法庭上把他驳得体无完肤,让他两次颜面扫地的男人,刚刚在电话里用一种不容拒绝的平淡语气,约他下班后在一家茶餐厅聊聊。
聊什么?
李明远想不通。
他和张伟之间,除了三个案子,没有任何私交。
他们的关系,就像是棋盘上楚河汉界两端的将与帅,天生就是为了吃掉对方而存在。
他找自己干嘛?
炫耀胜利?还是又有什么新的幺蛾子?
“李检?李检?”
一个年轻同事的声音将他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啊?什么事?”
“这是城西分局刚送来的案子,您看一下?”
李明远接过卷宗,心不在焉地翻了两页,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脑子里全是张伟那张云淡风轻的脸。
他挥了挥手:“先放这吧,我待会看。”
同事走后,李明远烦躁地扯了扯自己的领带。
他决定去会会这个张伟。
他倒要看看,这个总能颠覆他认知的家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
下班后,李明远按照地址,来到了一家毫不起眼的港式茶餐厅。
店里人声鼎沸,充满了食物的香气和市井的喧嚣。
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卡座里的张伟。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衬衫,正慢悠悠地用筷子夹着一碟花生米,和他身后嘈杂的环境格格不入。
李明远拉开椅子坐下。
“你找我,有什么事?”他开门见山,不想有任何多余的寒暄。
张伟将那碟花生米推到他面前,又给他倒了一杯茶。
“李检,别这么大火气嘛。”
他放下筷子,也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神情变得严肃。
“我想跟你聊聊,三年前的龙腾花园重大安全事故案。”
李明远端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这个案子,江城司法系统里的人,无人不知。
二十三条人命,足以让任何一个经办人记忆深刻。
“那个案子不是已经结了吗?”李明远皱起眉,“项目经理刘全,证据确凿,主动认罪,被判了无期徒刑。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刘全是替人顶罪的。”
张伟的声音不大,却让李明远的心脏猛地一缩。
“真正的罪魁祸首,为了压缩成本,偷工减料,草菅人命的真凶,另有其人。”
张伟平静地将刘全女儿的身世,王芳和周建国的私情,以及那笔五百万的海外信托基金,简明扼要地复述了一遍。
他没有说自己是如何得到这些信息的,只是在陈述一个已经发生的事实。
李明远听完,久久没有说话。
他办了这么多年的案子,肮脏的交易,人性的丑恶,他见过太多。
但像这样,把一个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上,榨干他最后一丝价值,再把他扔进地狱永不翻身的剧本,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沉默了许久,李明远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锐利地看向张伟。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你应该拿着证据,去法院申请再审,或者向我们检察院提交申诉材料。你专门来找我,是什么意思?”
“李检,我们都别装糊涂了。”张伟的身体微微前倾,“宏发集团是什么背景,周建国在江城是什么地位,你比我清楚。”
“他就是江城的一条地头蛇。”
“我如果按正常流程走,你信不信,我的申诉材料还没到你手上,就会在某个环节‘被丢失’?我手里的证据,也会因为各种‘意外’而失效?”
“我找你,是因为我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从内部,帮我把这个盖子揭开。”
李明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张伟迎着他的视线,忽然笑了。
“在我眼里,你是一个非常死板的检察官。”
“所有事情在你眼里,都能用冰冷的数字和法律条文来衡量。你追求绝对的程序正义,甚至到了有些不近人情的地步。”
这番评价,让李明远想起了自己在王秀琴案庭审上的表现,脸色不由得沉了下去。
“但是,”张伟话锋一转,“你也是一个正直的检察官。”
“我相信,只要证据确凿,哪怕对手是天王老子,你也会毫不犹豫地把他送上法庭。这一点,从你敢当庭驳回周家背景的压力,坚持指控王秀琴故意杀人就能看出来。”
“我需要你的死板,需要你的正直。”
张伟的计划很简单。
“我会按照正规程序,向检察院递交申诉材料和全部证据。”
“我需要你做的,就是在材料递交的第一时间,把它从无数卷宗里抽出来,以检察官的身份,亲自督办,直接启动再审调查程序,不给任何人中途做手脚的机会。”
李明远端起已经凉透的茶,喝了一口。
“证据呢?”
张伟从公文包里,拿出了那份足以让江城地震的亲子鉴定报告,推到了李明远面前。
李明远只扫了一眼最后的结论,便将文件推了回去。
他抬起头,看着对面这个自己曾经最痛恨的对手。
“你是笃定我会帮你?”
张伟看着他的眼睛,用一种非常认真的语气说道:“我相信你。”
李明远和他对视了足足十几秒。
最终,他端起茶杯,将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重重地将杯子放在桌上。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