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伟站起身,那份被当庭排除的认罪书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向身旁的张志远递了个手势。
张志远立刻会意,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黑色的u盘,郑重地交给了法警。
“审判长,辩护人向法庭提交第一组证据。”
张伟的声音传遍审判庭。
“虽然公诉方在起诉书中,已经承认了本案的起因,是死者周浩意图对我的当事人李静实施强奸。但为了让法庭更清晰地了解案发时,我的两位当事人所面临的,是何等危急与绝望的处境,辩护人依然坚持,有必要向法庭展示这份证据。”
审判席上,审判长没有表示反对。
在她看来,张伟此举无非是想将“正当防卫”这个基础打得更牢固些。
任何一个辩护律师都会这么做。
可惜,这并不能改变本案的核心。
搏斗阶段的防卫无论多么正当,都无法延伸到后续的埋尸行为上。
不法侵害一旦结束,防卫也必须停止。
这是法律的铁则。
法医报告写得清清楚楚,周浩死于活埋。
这道坎,任凭你把前面的故事讲得再天花乱坠,也跨不过去。
法警将u盘插入电脑里,调试完毕后,对审判长点了点头。
张伟的声音再次响起:“请法庭当庭播放。”
下一秒,一阵刺耳的电流噪音后,一个年轻女孩惊恐的尖叫声,通过音响设备,骤然在寂静的法庭内炸开!
“……放开我!你滚开!”
紧接着,是男人粗重的喘息和下流的咒骂。
“妈的……给脸不要脸……老实点!”
“撕拉——!”
一声布料被悍然撕裂的脆响,尖锐得让旁听席上的不少女性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
女孩的哭喊变成了被捂住嘴的呜咽。
就在这时!
“砰!”
一声巨响,像是房门被从外部狠狠撞开!
“你们在干什么!”一个中年女人凄厉的嘶吼声炸响。
“畜生!放开我女儿!”
录音到此,化为一片混乱的扭打、撞击和不成调的哭喊,最后戛然而止。
审判庭内,落针可闻。
被告席上,李静和王秀琴抱在一起,身体抖得不成样子,那段被尘封的噩梦,再一次被血淋淋地揭开。
旁听席的角落里,李建军用手背死死捂住嘴,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无声的泪水浸湿了他的手掌。
张伟等了足足十秒,才重新开口。
“审判长,播放完毕。”
“这份录音,清晰地证明了三点。”
“第一,在我的当事人王秀琴进入房间之前,不法侵害,也就是强奸行为,正在发生。”
“第二,王秀琴女士是在目睹女儿遭受侵害的危急关头,才冲入房间进行制止。”
“第三,双方力量悬殊,我的两位当事人全程处于被压制的、极度恐惧的状态。”
“综上,辩护人认为,王秀琴女士与李静女士在房间内的一切反抗行为,均符合《刑法》第二十条第三款的规定,属于特殊正当防卫,不负任何刑事责任!”
公诉席上,李明远面沉如水。
他没有反驳,因为他反驳不了。
张伟没有停下,他再次示意张志远。
张志远深吸一口气,将第二份文件,一摞厚厚的打印资料,递交了上去。
“审判长,辩护人向法庭提交第二组证据。”
“这份证据,是我方助理耗时两周,走访了翡翠湾小区上百户邻居,以及江城大学近两百名师生后,整理出的关于我的当事人李静母女,以及死者周浩的日常风评与过往行为记录。”
法警将文件呈送给审判席和公诉席。
审判长翻开看了两页,眉头就皱了起来。
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的,全是街坊邻居对李静母女的交口称赞,以及江城大学学生对周浩的斑斑劣迹的控诉。
这算什么证据?
法庭是讲法律的地方,不是搞道德审判的。
果然,张伟接下来的话,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审判长!我知道,这份证据在法律上,没有任何证明力!”
“它什么也证明不了!”
此言一出,旁听席和直播间瞬间炸开了锅。
【???我没听错吧?自己说自己的证据没用?】
【这什么操作?张神今天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
【行为艺术吗?在法庭上搞这个?】
【完了,黔驴技穷了,开始打感情牌了。】
张伟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他继续说道:“它既不能证明一个案件事实,也不能指向一个法律后果。”
“但辩护人依然要将它呈上法庭!”
“因为,法律的根基在于逻辑,而法律的生命在于经验!”
“我们审理的不是一串冰冷的法条,也不是一个抽象的案例,而是两个活生生的人,在她们生命中最黑暗的一个小时里,所做出的选择!”
“要理解她们的选择,就必须先理解她们是什么样的人!”
“我的当事人,李静母女,一个是邻里口中从不与人红脸的老好人,一个是老师同学眼中品学兼优的乖乖女。她们的人生轨迹,在案发前的几十年里,与‘暴力’、‘犯罪’这两个词,没有过任何交集!”
“而死者周浩,仗着家中有钱,在大学里横行霸道,骚扰、威胁女同学,劣迹斑斑,人尽皆知!”
“我提交这份证据,不是为了向法庭证明死者该死,也不是为了博取同情。”
张伟的声音陡然拔高。
“我只是想请法庭在评判我当事人后续的‘埋尸’行为时,能够将这些因素纳入考量!”
“请法庭想一想,是什么样的恐惧,能让一个老实本分的母亲,和一个文静内向的女儿,做出如此不合常理,甚至堪称愚蠢的举动?”
“是因为她们天性邪恶吗?不是!”
“是因为她们冷静预谋吗?更不是!”
“是因为她们在与一个臭名昭着的恶棍殊死搏斗后,那份残留在身体里,足以摧毁一切理智的,极致的恐惧!”
“这份证据就是向法庭展示案发时绝望的场景!可惜我们没有找到一份能将案发现场完全录制进去的视频,只有这一份只有声音的监控视频!”
话音落下,整个审判庭鸦雀无声。
张志远感觉自己的头皮都在发麻。
他终于明白了。
老板不是在打感情牌。
他是在用一份看似无效的证据,为他后续的“整体行为论”辩护,埋下最重要的一颗钉子!
他要将“埋尸”这个行为,从“故意杀人”的客观描述中剥离出来,转化为“恐惧之下的应激创伤行为”!
既然无法排除在埋尸行为上的故意杀人意图,那就不去排除,直接把它从一个问题转化为另一个问题!
这一道题我不会,下一道题我会!
这步棋,太高了!
审判长久久地凝视着张伟,她那古井无波的表情下,内心早已是波澜起伏。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有些看不透眼前这个年轻人了。
她缓缓将视线转向公诉席。
“公诉人,对辩护人提交的这两份证据,可有质疑?”
李明远站起身,他看了一眼手中的文件,又看了一眼辩护席上的张伟,最终摇了摇头。
“没有质疑。”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审判长点了点头,拿起了法槌。
“咚!”
“举证质证阶段结束。”
她环视全场,“现在,进入法庭辩论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