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二、一番
相田又沉声问:“来的男人是谁?”
“还能有谁?当然是彭北秋。”刘琴婷说:“他熟悉这幢别墅,只有他才能在你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潜入进来。”
相田眼中露出了杀机。
“你杀不了他的。”刘琴婷说:“因为他还有用,有用的人,你怎么舍得杀他?”
相田笑了,他的笑容,三分嘲弄,三分鄙视,三分羡慕,还有一分八卦。
他居然吃醋。中国有太监,德国有贞操带,可见古代天下的男人,曾经的想法,都是惊人的一致。
刘琴婷说:“黑龙会的人到了吗?”
“已经到了。”相田说:“他们早就到达上海了。”
“和我一样?”
“是的。”相田说:“他们的身份是学者、医生、警察、码头工人、裁缝、车夫……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出现。”
他说:“我们的任务,就是开战的那一天,配合日本皇军占领上海。”
“我们将为日军指路,发照明弹,暴露中国守军的位置,让我们的军队去轰炸,所以,你要搞到中国守军防守图。”
刘琴婷点点头:“我知道。”
“还有。”相田嘱咐:“你要搞清楚,上海守军那些重炮的位置。”
她虽然不喜欢杀人,不喜欢战争,但她知道,身为一个日本人,她必须为自己的国家尽忠。
“我会尽力的。”她低声说。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拿起书,继续看了起来。书中的文字仿佛有一种魔力,能让她暂时忘记窗外的风雨和世间的纷争。
她心里却有淡淡的忧伤。
为彭北秋,也为她自己。她内心是希望和彭北秋发生点什么的,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忽然,这一切的欢喜,在昨晚戛然而止。
她没有爱情,永远也不会有。
她忽然感觉心里“空”。
“空寂”、“闲寂”与“物哀”是日本民族审美意识的三大支柱。其中,“空寂”的含义是幽玄、孤寂与枯淡,而“闲寂”的含义是恬适、寂寥与古雅。
两者共同的“寂”字,包含了日本审美与禅宗。
浮世绘大师歌川广重的作品,便充满“空寂”与“闲寂”之旨趣。例如其名作《名胜江户百景》中有这样一幅画,一只白猫独卧窗前,透过窗棂俯瞰尘世,眼前尘土碌碌、人影飘渺,远山白雪皑皑、群鸟高飞,难免“引起怅然之感”。
女人是渴望爱情的,不管她是特工,还是娼妓。
***
“成为另一个人。”
这是她来中国的使命。相田给她选中的人,就是“刘琴婷”。相田在街上,无意中看到一位少女,和她长得极其相似,于是,就跟踪到了少女家里。
这个少女,就是原来的刘琴婷。
她取代了刘琴婷。她现在的名字,就是刘琴婷。
名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谁?
替身之难,难在必须要时时刻刻忘掉自身,且以新的身份与周遭的环境契合,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
在潜意识里,她已经有了中国人的意识。
一个人,如果长期按照中国人培养,多多少少都会受到中国人的影响。
她是黑龙会在上海最重要的一枚棋子,没有之一。她的任何转变,哪怕是微小的转变,都将直接影响黑龙会的未来。
直到这一天,书里的故事变成了人生,莫名悲痛涌上心头,不能自已,才大彻大悟,醍醐灌顶,方似大梦初醒。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
调查科近段时间,没有大事发生,沉寂了不久,却忽然爆出了一个惊天大雷,徐主任和贝侠同居了,并且死活要娶她。
这件事,甚至惊动了他的上峰。
贝侠的手段,让人刮目相看。
消息传到上海,彭北秋难以置信,这个女人的手腕,让人诧异,又不得不叹服。
这可是调查科未来的首席夫人啊。
贝侠又陆续策反了几个特工人员,其中就包括她的同学达夫,一个才华横溢的文人。
这天,彭北秋到区里,办公室里已经有一个女人等他了。
这个女人就是朱愚,反间科科长。
她带来了三个人,还有一套美国人刚刚生产出来的、最新型号测谎仪。她冷冷地说:“从现在起,你只需要回答,是,还是不是。”
“我一个人吗?”
“不,你们所有重要部门的人,都要接受测试。”
“从我开始吗?”
“是的。”
“在哪个地方开始?”
“我的人在审讯室已经安好了机器,就在那里开始。”
彭北秋给手下人下了命令,服从总部安排。他第一个,依次是陈泊林、李队长、王兴发……
在审讯室,有人给他从头、胸口、手脉都安上了线路贴片,并用胶固定。
朱愚问:“姓名?”
“彭北秋。”
“国籍?”
“中华民国。”
“年龄?”
“38岁。”
“婚姻?”
“已婚。”
“几次婚姻?”
“一次。”
“孩子?”
“两个。”
朱愚忽然问:“你有情人吗?”
彭北秋神色自若,平静地说:“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
朱愚换了个问法:“你有女人吗?”
“你指那方面的女人?”
“你只需要回答,有,还是没有。”
“有。”
“你有几个女人?”
“很多。”
“究竟有几个?”
“记不清了。”彭北秋苦笑:“做我们这行,经常要假扮各种身份,逢场作戏本就是我们工作内容之一。”
“你不用解释。”朱愚眼镜后面,闪着寒光:“你杀过人吗?”
“杀过。”
“杀的谁?”
“杀的日本人。”
“在哪里杀的。”
“奉天。”
“你认识刘琴婷吗?”
“认识。”
“她是间谍吗?”
“是的。”
“她的代号叫什么?”
“彼岸花。”
……
彭北秋出来的时候,陈泊林正等在外面,他拍拍陈泊林的肩膀:“兄弟,该你了。”
王兴发、陈算光在外面执行任务,未能及时测试。
全员前后用了三天时间。
桌呆测试的时间最长,弄了两小时,目前留在上海的人中,最后一个测试的是赶回来的王兴发。
桌呆之所以时间最长,是因为他懒得回答。
用他的话说,就是他不想和机器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