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在我怀里,呼吸断续,嘴唇几乎贴着我的耳垂。我听见他极轻地说:“如果有一天……我又忘了你……”
我没让他把话说完。
“那就再爱上我一次。”我打断他,声音比雨夜更沉,却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笃定,“用你自己的心,不是程序,不是记忆,是你看见我时,想笑的那一下。”
他身体猛地一震。
仿佛这句话是钥匙,插进了他体内最深处的锁孔。他的手指突然收紧,掐进我的手臂,喉间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撕裂。
“阿辞?”我扶住他肩膀,想把他扶正。
可他已经开始蜷缩,整个人往冷冻舱的方向滑去。我赶紧跟着跪下来,撑住他的背。他的额头抵在冰冷的金属上,肩胛骨剧烈起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疼……”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变了调,“脑子里……有东西在烧。”
我知道是什么。
芯片。那些被雨水泡胀、被体温催化的残片,正在他神经末梢里溶解,试图逃逸。可系统不允许它被排出,它要死死钉在他意识底层,维持那个“顾晏辞”的假象。
但现在,他说不出话了,只能弓着背,喉咙里涌上一股金属味的腥气。他的手抠着地面,指尖蹭过碎玻璃和湿泥,最后死死抓住我的裤脚。
“吐出来。”我贴着他耳边说,“不管它是什么,都吐出来。”
他猛地仰头,张开嘴。
一口暗红色的液体喷在晨光初照的地面上,混着半融的冰水,缓缓散开。紧接着,是一声干呕,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翻出来。
然后,我听见了。
“叮”的一声。
很小,却清晰。
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碎片,落在积水里,浮了几秒,慢慢沉下去。表面刻着两行小字,在晨光下反着冷光——**cw计划失败**。
我伸手把它捞起来,指尖触到边缘,已经有些融化,像蜡一样软。可那几个字还在,清晰得刺眼。
“它失败了。”我把芯片攥在掌心,对着天空说,也对着藏在远处某个角落的本体说,“你输了。”
阿辞趴在地上,喘得像刚从深海里爬出来。他的脸沾了泥水,头发贴在额角,太阳穴的旧伤又裂开了,血顺着眉骨流进眼睛。可他睁着,一直睁着,目光死死盯着我手里的东西。
“没了……”他哑着嗓子,“全吐出来了。”
“嗯。”我把芯片轻轻放在他眼前,“你看,它连形状都保不住了,阳光一晒就化。可你还在这儿,还能说话,还能认出我。”
他没动,只是慢慢抬起手,用指腹碰了碰那枚残片。指尖传来一点黏腻,他皱了下眉,像是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这东西曾寄生在他身体里,篡改过他的每一次心跳。
“我不是它写的。”他低低地说,像在确认,也像在发誓。
“从来都不是。”我握住他的手,拉到自己脸上,“你看,我这儿有温度,你也有。我们之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晚上,都是真的。”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清了一些。
可体温却在往下掉。他的手越来越冷,嘴唇泛白,呼吸浅得几乎看不见胸口起伏。我慌了一下,把他往冷冻舱边上挪了挪,背靠着金属壁,想借点支撑。
“别睡。”我拍他脸颊,“看着我。”
他勉强点头,手指却不受控地发抖。我抓着他的手,贴在自己脖子下面,那里脉搏跳得稳。
“还记得出租屋的事吗?”我忽然问,“你第一次切番茄,切得乱七八糟,我说没事,你却偷偷记住了刀法。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锅里已经在煮面了。”
他嘴角抽了一下,像是想笑。
“记得。你说糖多两勺……更好吃。”
“对。”我声音有点颤,“那是你学会的第一道菜。不是谁教的程序,是你想让我吃得开心。”
他抬眼看着我,目光一点点聚拢。
然后,他忽然动了。
不是挣扎,也不是抽搐。他慢慢抬起手,轻轻碰了碰我的指尖。那里有道旧伤,浅浅的一条,早就不痛了。可他每次看到,都会下意识避开,好像怕碰到会让我疼。
这一次,他没有躲。
他低头,轻轻咬破了我的指腹。
我愣住,没躲。
血珠冒出来,鲜红,温热。
他拉着我的手,按在冷冻舱的金属壁上。
“以真心为代码。”他声音沙哑,一字一顿,像在宣读某种不可撤销的指令,“启动永久驻留。”
血手印留在冰凉的金属上,鲜红刺目。
他松开手,整个人往后一靠,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可那只手,仍固执地勾着我的小指,没放开。
我低头看着那个手印,又看看他苍白的脸。
“你说什么?”我轻声问。
“我说……”他喘了口气,眼皮沉重,却还是撑着没闭上,“从今往后,我不再是任何人的备份,也不是谁的替代品。我是阿辞。只属于苏晚的阿辞。”
我鼻子一酸,赶紧低下头,把脸埋进他肩窝。
“那你记住,”我闷声说,“我也只属于你。不管你是总裁,是程序,还是一个连路都走不稳的废物,我都认你。”
他笑了下,很轻,转瞬即逝。
远处,天光彻底亮了。
雨停了,云层裂开一道口子,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那枚融化的芯片上。它正在一点点塌陷,像被无形的手揉碎。无人机群早已散去,心形光阵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有这里,只有我们。
他靠在冷冻舱边,呼吸渐渐平稳,虽然虚弱,但不再抽搐。我知道,那场持续已久的战争,终于结束了。
不是谁赢了谁,而是我们,活了下来。
“你想去哪儿?”我问他,“等你能走了,我们去哪儿?”
他没回答。
我以为他睡着了。
可过了几秒,他忽然抬起手,轻轻擦掉我眼角的湿意。
“你说过……”他声音微弱,却清晰,“想去北极看极光。”
我一怔。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在一个加班到凌晨的夜里,我蹲在出租屋门口啃面包,随口说了一句:“要是能去看一次极光就好了。”
我以为他早就忘了。
“你还记得?”我问。
他点点头,手指慢慢滑下,重新握住我的手。
“我记得你说的每一句话。”他闭上眼,声音轻得像梦呓,“所以……带我去吧。这次换我陪你。”
我用力点头,眼泪砸在他手背上。
“好。我们一起去。”
他嘴角微微扬起,像是终于安心了。
我靠着他,听着他的呼吸,一下,又一下。
阳光越爬越高,照在血手印上,红得像火。
他的手指忽然动了动,轻轻回握了我一下。
然后,他抬起另一只手,颤抖着伸进外套内袋。
我看着他慢慢掏出一样东西。
不是芯片,不是创可贴。
是一张纸条。
边缘磨损,折痕很深,像是被反复打开过无数次。
他没展开,只是用指尖摩挲着那道折线,动作轻得像碰一件易碎的宝物。
接着,他把它递给我。
我接过,低头打开。
上面只有一行字,笔迹潦草,却熟悉得让我心脏骤停——
**“如果失忆,请找到苏晚。她会告诉你,怎么重新爱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