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邮箱弹出关毅的回复,只有两个字:“收到。”我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把电脑合上,起身走到窗边。外面天还没亮,楼下的路灯一盏接着一盏熄灭,像是被谁悄悄掐断了电源。
我在沙发上躺下,外套盖在身上,闭着眼,却没睡着。脑子里一遍遍过着那份《异议说明》里的措辞——每一条都反复推敲过,不能太软,也不能太冲。这不是吵架,是规则内的博弈。
五点整,闹钟震动。我坐起来,手指还有些发僵,但精神很清醒。打开电脑确认文件无误后,点击发送。邮件标题写得简洁:《关于艺人合约补充协议的正式异议》。收件人是合规部、法务总监和关毅,抄送了自己的私人账户。
做完这些,我拎起包走出房间。
七点半,我站在公司法务楼外的走廊尽头。空气里有淡淡的咖啡味,保洁员刚拖过地,地板反着微光。电梯“叮”一声打开,徐若琳走了出来。
她穿着米灰色风衣,头发挽成低髻,脸上没什么妆,眼神疲惫。我们视线碰上的一瞬,她没有像往常那样扬起下巴,也没避开。只是脚步一顿,侧身让到了一边。
我微微点头,从她面前走过。经过时,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药香,像是中药贴敷过的味道。我没停步,但心跳快了一拍。
回到休息区,我找前台小陈借了内部通讯记录查询权限。她犹豫了一下,“这不太合规……”但还是帮我调出了昨晚的访客登记。
“徐若琳母亲,昨晚八点四十六分进入公司,九点五十二分离开。会面地点是行政会议室,期间没有其他人员进出记录。”
“她妈来了?”我低声问。
小陈点头,“听说谈得挺激烈,最后是保安上去劝的。”
我道了谢,转身走向茶水间。关毅已经在那儿等我,手里端着一杯黑咖啡,袖口卷到手肘。
“听说了?”他问。
我点头,“她妈亲自来的。”
他抿了一口咖啡,“家庭干预是最难预测的变量。如果真是她母亲施压,短期内徐若琳不会再动手脚。”
“但她刚才给我让路。”我说,“不是示弱,是退一步。”
“那就趁她退的时候,往前走一步。”他放下杯子,“异议函必须今天提交系统,越早越好。”
我皱眉,“系统需要制作人级别担保才能上传。”
“我去签。”他说。
“不行。”我摇头,“你已经是我的制作人,再出面会被说偏袒。流程上站不住脚。”
他沉默两秒,“那你去找汪璇?她有监制资格。”
“我已经联系助理了,还没回。”我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现在等也是耗时间。”
“那就换思路。”他目光扫过走廊,“看看有没有其他人具备联合发起人权限。”
我忽然想起什么,“上次那个品牌联名项目,徐若琳也是发起方之一。”
“对。”他点头,“但她不会帮你。”
“不一定。”我说,“她刚刚让了路。这不是认输,是某种信号。”
我们正说着,档案室门口传来脚步声。抬头一看,徐若琳正朝这边走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夹。她在门口停下,目光落在我身上。
“你要提交异议函?”她问。
我点头,“正在找担保人。”
她静了几秒,然后把文件夹递过来,“用我的名义吧。”
我愣住,“你说什么?”
“我是那个项目的联合发起人,有权限。”她声音很平,“系统里能查到。”
我还是没接,“为什么?”
她抬眼看我,嘴角动了动,“我妈说得对,赢要赢得堂堂正正。”
说完,她转身就走。
我站在原地,一时没反应过来。关毅轻轻碰了下我的手臂,“别愣着,机会只有一次。”
我快步走进档案室,在终端机上登录账号,选择“异议文件上传”,在担保人栏输入“徐若琳”的名字。系统跳出验证框,我输入她的员工编号——那是之前合作时记下的。
提交成功。
屏幕上跳出绿色提示:【文件已录入审议流程,预计八点三十分前送达相关负责人邮箱】。
我松了口气,打印了一份回执单,拿在手里走出档案室。走廊尽头,关毅正和合规部的小李说话,看到我出来,朝我点了下头。
我走过去,把回执递给他。
“现在就等晨会了。”我说。
他扫了一眼文件,“只要这份异议进了流程,他们就不能绕开程序直接通过修订案。”
“可他们会反驳。”我说,“一定会说这是艺人不配合管理。”
“那就拿出数据。”他看着我,“你昨晚整理的宣传投入对比呢?”
“在我包里。”我翻出来递给他,“三个月内,公司对我的推广预算不到另一位艺人的六成,但话题量是对方的两倍,播放增长曲线也更稳。”
他快速翻看,“这个可以作为‘资源利用效率’的佐证。证明你不仅没浪费资源,反而创造了超额价值。”
“还有。”我补充,“第十一条里说‘三次失误可启动解约评估’,但什么叫失误?唱歌破音?跳舞踩错点?有没有标准?谁来评?全都没写清楚。”
“这就是漏洞。”他说,“条款模糊,裁量权无限扩大,属于典型的不公平格式条款。”
我们正说着,身后传来高跟鞋的声音。回头一看,徐若琳站在走廊另一端,手里拿着手机,似乎刚打完电话。
她看了我们一眼,没走近,只是说:“会议提前了,八点十分开始。”
我点头,“知道了。”
她没再说什么,转身朝会议室方向走去。路过拐角时,脚步慢了一下,像是想回头,但最终没有。
我和关毅对视一眼,跟着往前走。
八点零五分,我们到达会议室外。门还关着,里面已经有几个人在讨论。合规部的张主管走出来,看到我手里的文件,眉头微皱。
“你提交了异议?”
“是的。”我把回执递过去,“按流程走的系统上传,担保人是徐若琳。”
他接过文件看了看,“名字没错,权限也匹配。”他抬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这件事必须公开讨论。”我说,“不能私下决定。”
他盯着我几秒,终于点头,“进去吧。”
我推开门,会议室长桌两侧已经坐了四五个人。徐若琳坐在靠窗的位置,低头看着平板,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她没抬头,但我注意到她的指甲边缘有些发白,像是用力掐过什么。
我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关毅坐在我旁边。张主管进来说:“今天议程新增一项,关于姜美丽艺人合约补充协议的异议审议,请相关方陈述意见。”
话音刚落,法务代表开口:“我们建议推进修订案,主要是为了规范艺人管理流程……”
我正准备回应,忽然听见徐若琳的声音。
“等等。”
所有人都看向她。
她抬起头,目光平静,“我作为联合发起人,有个问题。”
她转向法务代表,“你们提的‘随行督导’条款,目的是监督艺人私生活。那请问,如果艺人谈恋爱,是不是也要报备?每天几点睡觉,吃几顿饭,见什么人,都要记录吗?”
会议室一下子安静了。
法务代表迟疑了一下,“这……是为了避免负面舆论风险。”
“那是不是以后艺人出门都要戴定位器?”她冷笑一声,“我妈昨天跟我说,做人可以争,但不能失了底线。我觉得这话也该提醒某些人。”
她说完,合上平板,站起身。
“我没有别的意见了。”她说,“但这个条款,我不支持。”
我怔住,连呼吸都放轻了。
她走到门口,手搭上门把,又停下。
“姜美丽。”她叫了我的名字。
我抬头。
“你想要的不是特权。”她说,“是公平。这点,我懂。”
门关上前,她留下最后一句:
“别让我后悔刚才的决定。”